温照影心头猛地一沉,看着他背对崖下黑暗的背影,只觉得荒谬又心惊。
她扯了扯发间的银链,带着自嘲的冷笑:“少来这套。我靠近你,你怕是先反手把我扔下去。”
她太清楚他的恶趣味了,就像猫戏老鼠,总要把人逼到绝境才肯罢休。
夏侯夜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往崖边又挪了挪。
原本就狭窄的落脚处更显逼仄,他半边身子几乎悬在外面,衣袍被风掀起,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卷进深渊。
温照影看得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疯了!”
“现在呢?”
他忽然转头,琉璃色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嘴角还噙着笑,语气轻描淡写,“你一推,我就掉下去了。”
温照影说不出话来。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拿生死当玩笑,拿别人的惊惧当乐子。
她看着他悬在崖边的脚,看着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胃里一阵翻搅——
她不敢,也不想看见死亡,更不想亲手制造死亡。
可夏侯夜偏要把这选择塞进她手里,带着近乎残忍的试探。
“为什么不推?”他又问,“你不想杀我?”
温照影看着他悠闲晃荡的双腿,看着那随时可能崩塌的落脚点,焦躁得指尖都在发颤。
浅碧色的裙角被她攥得发皱,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先起来!”
夏侯夜却不以为然,甚至侧过身,让自己悬得更外些。
像是在提醒:“我死在这,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怀疑你。”
“你起来!”
温照影再也忍不住,声音陡然拔高,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明明崖边阴凉得很,她却觉得浑身滚烫,心脏又紧又疼。
夏侯夜终于转头看她,脸上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琉璃色的眼底映着崖下的微光,妖异得让人发怵。
他没动,只重复那句问话,像在逼她给出一个答案:“你不想杀我?”
温照影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发间的小银铃因她的颤抖响个不停。
她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望着他眼底那抹不肯退让的探究,终于溃不成军,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我不想杀你!至少现在不想!”
话音落下的瞬间,崖边的风忽然静了一瞬。
夏侯夜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温照影猝不及防,跌在他身侧,离那片黑暗只有半步之遥。
她吓得闭眼,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坠落,只感觉他的手松开了,转而拽住了崖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稳稳地坐了回来。
“至少现在?”他低笑一声,“那以后呢?”
等她知道得越来越多,知道他曾经对江闻铃做过什么,她还不想吗?
江闻铃也是真傻,这样卖惨的机会都舍得放弃?
可笑极了。
那以后呢?
温照影没回答,只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眼角还带着发红的血丝。
崖下的风依旧吹着,带着河水的潮气,卷着两人之间未散的焦灼,在昏暗里盘旋不去。
温照影下意识想说自己要走,却硬生生压下去,擦了擦眼角的泪。
“这里,没有人不想杀我,除了你。”他开口。
“为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温照影硬着头皮问,生怕这疯子下一秒就又要上演一场玉石俱焚。
夏侯夜摇头,耳坠发出脆响,笑问:“他们杀了我,不就是更厉害的人吗?”
“你就是这样去看待所有人的?”
夏侯夜似是听不懂她的问题,没应。
温照影本就不想探讨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可这疯子纠缠不放,她又无可奈何。
“世上又非只有敌人,有亲人,有朋友,他们对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呢?”
“嗯?”
“你不想杀我,你是哪一类?”
“你……都不是。我不想杀你,只是因为……杀人不对。”
夏侯夜冷笑:“你不想杀我,是因为你还没见过真正的狠。等你见了,说不定会比他们下手更利落。”
温照影蹙眉:“我不会。”
“哦?”
他挑眉,身体又往外探了探:“那要是我告诉你,江闻铃现在就在我手里,你杀不杀?”
温照影心头一紧,却很快镇定下来:“你不会。”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想拿他要挟我,早就说了。”
夏侯夜愣了愣,忽然低笑出声,银饰碰撞的轻响在崖间散开:“倒被你看穿了。”
他终于从崖边坐正,拍了拍衣袍上的灰:“不过你记着,这世上没有绝对不能做的事,只有不够狠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想杀我,不是因为你心善,是因为你还没被逼到那份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当然,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温照影没说话,只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她知道,夏侯夜的疯狂里藏着太多她不懂的过往,像这崖下的黑暗,深不见底。
而她,或许永远也无法真正抵达那片黑暗的中心。
他明知自己做的事情必定带来憎恶和复仇,却还是乐在其中,如今却对她说这种话。
好似需得她要他的命,他做的事情才能得到认可。
夏侯夜的世界里没有“苦衷”,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像这西域的土地一样,直白而残酷。
而她,或许永远也无法真正融入这片土地。
夏侯夜没再逼问,转身往崖边的通道走去。
温照影望着他的背影,银铃随着脚步轻轻作响。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她总觉得,哪怕在风沙里,也该有不随波逐流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