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振海揣着烟袋往生产队晒场走时,叶蓁蓁正和叶卫诚在仓库门口比划着丈量。
她手里攥着根浸了水的麻绳——怕干麻绳伸缩量太大,量不准——一头递给卫诚,一头拉到墙角:
“二哥,灶台就搭在这边,离门口近,挑水劈柴方便,还能少占点地方。两个灶膛,一个熬糖稀,一个煮原材料,中间留条二尺宽的过道,人来回走不挤,也省得碰着热锅。”
叶卫诚拽着麻绳往墙上对齐,又弯腰用瓦片在泥地上划了道印子,点头道:
“行,回头让李叔按这尺寸搭,灶膛得砌两拃深,烟囱要高出屋顶半尺,省得烟往屋里倒灌,呛着熬糖的人。
对了,仓库里那堆旧犁耙、破簸箕得挪出去,堆在墙角占地方不说,还积灰,下午让狗蛋他们帮忙搬去大队部的杂屋,好歹能腾块空地放原材料。”
两人正说着,就见叶振海领着七八个半大后生往这边来,一个个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远远地就听见狗蛋的大嗓门:
“蓁蓁姐!卫诚哥!振海叔说你们要办糖坊,真能往县里供销社送?那可是公家的买卖,咱村的东西能进去?”
叶蓁蓁直起身笑,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飘了飘:
“真的,县里都定好价了,芝麻糖八分钱一斤,玉米糖六分钱。
你们来的正好,下午先把院里的杂草除了,再把屋顶的破瓦换了——放心,公社张主任都点了头,这是集体副业,算工分,一天十分,跟在地里种麦子一个价!”
石头搓了搓手,往仓库里瞅了瞅,又伸脚踢了踢墙角的碎砖:
“蓁蓁姐,这仓库看着怪破的,墙皮都掉了半截,修好了真能熬糖?别到时候下点雨漏得满地湿,糖稀都没法熬。”
叶卫诚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从兜里摸出块烤得焦黄的红薯干递过去:
“放心,振海叔都安排好了,瓦片不够去大队部仓库找,实在没有的地方,就用黄泥掺碎麦秸糊两层,保准不漏。
等修好了,我小妹亲自熬糖给你们尝,比城里供销社卖的水果糖还香,甜不齁人!”
叶振海往墙根一靠,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烟渣,
“吧嗒”抽了一口:“你们几个小子别磨蹭,赶紧干活!狗蛋,你去队里的工具房扛两把锄头、拿卷麻绳,再捎个木梯来;
石头,你去喊你爹,他是村里的老石匠,补墙的活他在行,就说大队请他来帮忙,记半天工分。
蓁蓁、卫诚,你们俩盯着点,看看椽子有没有糟的,要是有断的,得赶紧换,别等上了瓦再塌下来。”
“哎!”几个后生应着,撒腿就往队里跑,脚步声在土路上踩出一串“咚咚”响。
叶蓁蓁看着他们的背影,跟叶卫诚道:“二哥,咱去仓库里看看椽子,顺便把地上的土扫扫,不然熬糖的时候落灰,糖里掺了沙,送供销社要挨批评的。”
两人进了仓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屋顶的破洞透进几缕阳光,照得空中的灰尘像小虫子似的飞。
叶卫诚从墙角摸出把绑着布条的旧扫帚——原先是秃的,他娘李秀兰找了块旧粗布缝在上面——递给叶蓁蓁:“你扫靠门这边,我去里头看看椽子。”
他说着往深处走,走两步就用手敲敲房梁下的椽子,听着有没有空心的声音,“还好,就最里头那根有点糟,回头让木工老李来换根新的,不碍事。”
叶蓁蓁接过扫帚,刚扫了两下,就听见外面传来狗蛋的喊声:
“蓁蓁姐!卫诚哥!锄头和梯子都拿来了,咱先除院里的草不?我娘说要是干活积极,晚上让我多喝半碗玉米糊糊!”
“来啦!”叶蓁蓁应着,和叶卫诚往外走。
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脚踝,狗蛋和石头已经扛着锄头开始薅草,一锄头下去,草根带着湿泥翻出来,溅了裤脚一身泥点。
叶蓁蓁蹲下身,指着墙角的几棵野蒿:“这几棵根深,得用锄头把根挖出来,不然明年开春还长,到时候又得费力气除。”
叶卫诚也拿起一把锄头,跟着薅草,锄头把磨得发亮,是队里用了三年的老工具:“你们几个小子别光顾着打闹,赶紧干,早干完早回家吃饭。晚上到我家去,我娘蒸了红薯,给你们留两个大的。”
“好嘞!”狗蛋应着,手里的锄头挥得更欢了,还不忘跟旁边的后生显摆,“看见没?卫诚哥说给我留红薯,等糖坊开了,我天天来干活,挣工分还能吃糖!”
叶振海在一旁指挥,烟袋锅子上的火星子跟着他的动作晃:
“屋顶上的瓦得换,你们谁会爬梯子?狗蛋,你小子机灵,上去看看哪些瓦碎了,下来报个数,我去大队部仓库找新瓦。注意着点,别踩空了,队里就这一架木梯,摔断了可没地方找第二架。”
狗蛋放下锄头,拍了拍胸脯,把补丁摞补丁的褂子往下扯了扯:“振海叔,我会!我小时候经常爬村东的老槐树掏鸟窝,比这梯子高多了!”
说着就往梯子上爬,刚爬到一半,脚底下的横档晃了晃,吓得他赶紧抱住梯子,脸都白了:“娘哎!这梯子咋晃呢?”
叶蓁蓁赶紧喊:“狗蛋,慢点!不行就下来,让石头上,安全第一!”
石头在底下笑,手里还攥着根刚拔的狗尾巴草:
“你小子逞能,还是我来!我爹教过我,爬梯子要脚踩稳,手抓牢,别慌!”
说着就把狗蛋换下来,踩着梯子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用手扒拉瓦片,“卫诚哥,左边第三排的瓦碎了五块,右边还有个洞,得用黄泥掺麦秸糊严实,不然下雨准漏!”
叶卫诚仰头看着,用手比划了一下洞的大小:“知道了!你记着数,我去大队部找振海叔拿新瓦,顺便喊会计把换下来的旧瓦登记上,别到时候查账说不清楚。”
太阳渐渐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院里的杂草除得差不多了,露出黄澄澄的泥土地。
屋顶的破瓦也换了新的,阳光照在青灰色的瓦上,亮堂堂的,墙角的裂缝被石头爹用黄泥掺麦秸糊得严严实实,还用抹子抹得平平整整,看着就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