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流淌在宫苑的金碧辉煌,也勾勒出萧瑾清绝落寞的侧影。
他脸上覆着的纱布在月华下愈发显得洁白刺目,宛若一件被损毁的稀世珍品,无端惹人心疼。
席初初从树上跃下,落在他面前,歪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不是不想理朕吗?现在这么难过做什么?”
萧瑾身形倏然一僵,终于确信她并不是幻象,但同时又被这句话刺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他睫羽微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薄唇紧抿,泄露了极力压抑的情绪。
席初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微软。
她上前一步,想凑近些看看他的伤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好些了吗?朕给你的药擦了吗?”
萧瑾却下意识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只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擦了。”
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委屈。
“效果怎么样?”她笑意盈盈地追问。
“擦了……就不痛了。”他低声回道,语气极力隐藏情绪。
席初初看着他这副隐忍疏离的样子,叹了口气,正色道:“你又不高兴了?朕很快就要去边境了,走之前是怎么样都不能哄好你吗?”
萧瑾猛地抬头,那双澄清眼眸终于漾开清晰的惊愕与担忧,破碎的星光仿佛在其中重新凝聚:“陛下,为什么要去边境?”
“解决朕惹出来的麻烦啊。”席初初说得轻松,眼神却凝重:“等朕回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某种承诺:“你若到时候还是不愿当凤君……”
话音未落,他却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席初初彻底愣住了,鼻尖瞬间萦绕上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药味的冷香。
他的怀抱并不算温暖,甚至带着夜风的凉意,手臂却收得极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慌和不舍。
“……”席初初一时忘了反应。
月光下,萧瑾抬起了双眸,纱布掩去了他部分容颜,却更凸显出那流畅优美的下颌线、微微泛红的眼尾,以及那双此刻盛满了复杂情愫、亮得惊人的眸子。
青丝有几缕垂落,拂过她额际,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身形清瘦,怀抱却意外地有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理和微微急促的心跳。
“还记得小时候……你非要抱朕,然后被朕追着揍的事吗?”席初初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用玩笑打破这过于暧昧紧绷的气氛。
他点头,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记得,你那时候很凶,不允许我靠近你。”
“可现在朕不揍你了。”她轻声道。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沉默了片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哑地告白:“初初……”
年少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唤她的名字,可席初初一直觉得自己这名字很幼稚,叠字一点也不霸气有深度,所以每次他一喊,她就踢他……
现在想起来,她以前脾气就挺暴躁的,在外人面前还能掩饰一二,可在他这个受气包面前,那是原型毕露。
难得,他从来都没有厌烦过她,一直都坚定不移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自从她当女帝后,他就极少这样唤她名字,可这一次却让席初初心尖微颤。
他说。
“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仿佛抽空了他所有力气,却又带着如释重负的坦荡。
席初初一时怔住,忘了回应。
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继续说着,声音低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上。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着你了,不管你揍我也好,撵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都暗自下定了决心……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席初初终于找回一丝神智,从他怀里微微抬头,望进他那双情绪汹涌的眸子,下意识地问。
“你……你忽然不跟朕闹别扭了?”
萧瑾垂眸看着她,月光在他长睫上跳跃,落下细碎的阴影。
他眼底有着挣扎后的疲惫,却更多是破釜沉舟的清澈与坚定。
“或许是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忍耐到极限的轻颤:“我受不了你不理我……”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汲取勇气,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与偏执:“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到自己的竹马对自己表白,短暂的沉默后,席初初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辨析的迷茫与坦诚。
“小哭包,朕……说不清对你到底是何种心思。”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仔细剖析内心那团乱麻,最终选择了一种更基于事实和感受的说法。
“但朕知道,看见你难过不好受,朕也会不舒服。你若安然,朕便觉得……这烂透了的人生好像也没这么糟糕。”
“你是不同的,与这宫里的任何人,都不同。”
最后,她会用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来覆盖所有的不确定,强调其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所以,无论朕是否‘喜欢’你,你都绝不能有事,你必须好好的,待在朕看得见、护得住的地方。”
他会先彻底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动作和思绪都会瞬间停滞,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的嗓音。
心跳可能在那一刹那漏跳几拍,随后又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没有追问“喜欢”与否,因为他从她那番迷茫却真诚的话里,听到了比简单“喜欢”更沉重、更复杂、也更真实的东西。
那是介于在意、习惯、依赖、信任与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感之间的,独一无二的牵绊。
而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足够他押上一切,去搏一个能让自己站在她身边的未来。
他不再怯懦,不再彷徨,也不再逃避了。
“好,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等着你回来,到时……我会告诉你答案。”
——
席初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阴影之中许久,萧瑾仍站在原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衣料的触感和温度。
但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所有的脆弱、温柔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
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边境的风波的同时,还得提防裴燕洄这条毒蛇,在她离去后兴风作浪,甚至可能对她造成威胁。
他转身,走入更深的阴影里,低声唤了一个名字。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东厂番役服饰、面容精干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对他恭敬行礼。
此人是他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如今已升至东厂千户之位。
“想办法,联系上千机阁的人。”萧瑾的声音依旧如冷泉滴落玉盘,干净剔透,不染尘埃:“出高价,买裴燕洄的命。”
那千户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但很快压下,低声道:“公子,千机阁要价极高,且裴督主……”
“不惜代价。”萧瑾打断他,语气玉质般冰冷坚硬,不容置疑:“快去。”
千户领命,迅速消失。
然而,他并未走出多远,便被人从背后击昏,身影悄无声息地被拖入另一处宫殿的阴影中。
片刻后,一道穿着同样千户服饰、身形却更为挺拔潇洒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眼神玩味,正是易容后的千机阁主虞临渊。
他早已利用身份之便,截下了这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