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对于曾经低的燕彻执来说,是寒冷的,幽深的,漫长难挨的。
但是这些令他胆寒的瞬间,不知什么时候就过了,而且摆脱后就再也没有跌入过那谷底。
是沈凌波得知自己彻底不再有生育的能力后,而主动地、频繁地开始往冷宫送些温暖厚实的被褥、新鲜可口的饭菜,以至于那些寒冷、那些饥饿都不复存在时吗;抑或是燕永执终于死了,他被接出冷宫后一堆宫人围着他前后照料,嘴上说着些“太子殿下”、“板上钉钉”的话时吗;再者是他搬进东宫后,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随处摆放的暖炉让他在孤寂、依然独自一人时却不再寒冷的冬夜时吗?
太久了,他记不清了。
但此刻,他与眼前的女人四目相对而无言地,几乎“对峙”地相视,却忽然没由头地想起那些绝望的岁月。
大概是眼前的谢妧迎哭得实在是太过伤心,泪水糊了满脸,让燕彻执想起自己也曾这样,被最信赖、仰慕的人利用后丢到一旁任由他自生自灭。
曾几何时,他在冷宫发誓,不会成为和父皇一样的人,可如今看来,当初那些大臣说什么“三皇子与陛下最是相像”并非是不得不安慰皇上的话——原来,他们父子二人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殿下……”即便谢妧迎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却适得其反地让浑身都止不住地发颤,“您当真要如此,按照赵明成说的做吗?”
方才经过赵明成那番“推心置腹”后,燕彻执本以为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谢家一刀两断好明哲保身。
但为什么,明明不爱谢妧迎,他此刻看着她流泪的眼睛,忽然就动摇了?
是怜惜,但并非怜惜良媛,他怜惜的是曾经在东宫孤苦无依只能任人宰割的三皇子。
“当初赵家为了退掉婚约,对您百般刁难,甚至在您已经摆出休战的态度后依旧不依不饶,是妾身的父亲帮助您保下了孔从良,不论孔从良如今如何,若不是父亲,东宫的折损恐怕不止这些!”谢妧迎说道,透彻的悲伤后是盛怒,“如今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又摆出一副‘同盟’的态度来装模作样,在您面前动动口舌功夫就可以离间……”
“够了。”燕彻执打断谢妧迎,但这一次的语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和,“本宫作为太子,身后不止谢家一家门僚,审时度势、做出适当的取舍,本就是……无可厚非。”
东宫若真的不能撇清与丽昭仪小产一事的关联,那么曾经所有为燕彻执谋划、办事、效力的人都不能全身而退,没有一片雪花不会卷入雪崩中——等待所有人的,要么和当初的孔从良一样来个“明升暗降”,即便依旧留在原位,怕是再也回不去如今能与东宫一派的辉煌。
“那殿下真的就一点情分都不讲吗?还是说……”谢妧迎顿了顿,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还是说,殿下您对妾身一家,根本没有情分可言?”
回应她的,是燕彻执的沉默。
方才那些动容是真的不假,但那怜惜和动容终归不是属于谢妧迎的。只是这个万千宠爱的大小姐顺风顺水的人生,终于与这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太子的过往有了那么些许的重合罢了——
燕彻执没打算改变答应赵明成的事情。
谢妧迎无力地点了点头,嘴角那抹讥讽的角度依旧存在。
“我知道了。”谢妧迎迎着燕彻执走上前两步,直视燕彻执,“殿下,您还记得在云家家宴上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吗?”
燕彻执不答。
少女的情丝何其明显,可惜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我知道,您娶我并非心甘情愿,但是除此以外我再无其他办法——我只能寄希望于父亲,这样我才能……”
“后来我如愿以偿,不论您的态度如何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只要我可以留在东宫,哪怕将来所谓的太子妃嫁进来了我依然可以做良媛!”她说,“可是我不能接受您这样,因为伤害过你的人的几句话,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父亲、对待我。”
按理说,若有人这样和燕彻执胡搅蛮缠,那么大概不到三句话就被拖下去杖责,但今日他却平静地听完了一切。
“本宫给你晋成良娣。”沉默良久,燕彻执终于才开口,“若谢士津的首辅一职被撤,本宫也保谢家一族往后的荣华富贵。”
像是觉得这些话太过轻飘飘,不够表现“诚意”、“愧疚”,他停顿片刻,又补充:
“谋害皇子是重罪,本宫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尽力了。”
这些话却像是锋利的尖刃,一个字一个字地扎在谢妧迎身上,像是凌迟,也像是侮辱。
“我不需要!”谢妧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位份,一点财富,这算什么?这是羞辱吗,施舍还是……怜悯?”
看着谢妧迎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模样,燕彻执将即将告罄的耐心和心中的厌烦一压再压:“良媛,这里容不得你撒泼,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呵。”谢妧迎冷笑,“我的身份?我只是您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我父亲为您鞍前马后,如今却是你嫌弃的绊脚石!”
她退后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殿下,您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害了丽昭仪的孩子,给东宫惹了麻烦,但是您敢不敢说一句你对那孩子从未起过歹心?他只是为您做了您顾虑而不敢做的事情罢了!”她眼中的悲伤和愤怒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讥讽,“若说心狠手辣,我父亲比不上您的半分——德妃娘娘的儿子、陛下曾最器重的皇子燕永执,不就是您……”
“住口!”
“你不敢听完吗?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伤天和是吗?”谢妧迎凄厉地笑出声,眼中甚至染上了癫狂,“那你如今一副正人君子、大局为重的道貌岸然之态是为了演给谁看?”
燕彻执深吸一口气。
“谢妧迎,本宫不管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今日你初犯,本宫不与你计较,但若今后再提,休怪我……不顾及你我间本就稀薄的‘缘分’!”
谢妧迎眼中的癫狂却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