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棠带着魏章他们一行出了胡同,先立在胡同口举目四望,只见左右两边皆是黑灯瞎火一片,只有河对岸闪烁着点点星火,借着河水倒映,能将周边景物看出大概轮廓。
她扭头对身后道:“留意左右有无哨声等动静,有的话立刻派个人盯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然后摸索过去,看看他们去哪儿。”
如此要紧之时,褚瑛一定会到场亲自指挥。既然要拿他,当然得知道他在哪儿!
魏章立刻安排了两个人专门留意。
月棠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又道:“再去告知王爷,我若未放信号让他出来,他只管待在暗中便是。”
魏章又点了头。
月棠将李悦押在身前,拔出剑在手。
利剑出鞘的那刻,耳边风声就不对了,远处传来隐隐铃铛之声,紧接着风里也传来利物摩擦之声。
“散开布阵!”
她一声号令,身后一众侍卫瞬间呈弯月状在她前方排开,而与此同时,左右两方暗处均杀过来一路人马,光看这身影就知道,人数远比他们要多得多!
双方一经碰上,立刻短兵相接。
马上的李悦被吓到嘶声大喊,月棠不由分说将他挡在身前变成盾牌,飞身下马之后立刻融入阵中。
楼上的褚瑛看到,也不由出声:“此女倒是狠辣!亦有胆魄。”
穆昶双眼在暗夜之中也散发着幽光:“她本就不是一般人。你也知道,我曾经以‘白虎’形容过她。”
褚瑛看了他一眼,凝眉再望着前方:“老三!”
立在楼梯口等候消息的褚瑄立刻走进屋来:“大哥。”
“府里那三十个人何时赶到?”
褚瑄默吟:“最多还需一刻钟就到了!”
“催他们快些!”
褚瑛放沉了声音。
场下厮杀正进行得激烈,己方人数明显多于对方,按理说不增加人数也是十拿九稳。
可不知道为何,看到月棠这般不要命,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忐忑。
倘若一个人毫无准备,怎么会以如此破釜沉舟的气势前来赴险呢?
河畔这边,月棠纵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曾让敌人得着一丝机会,可到底对方人数庞大,这么打下来也是艰难。
暗中的晏北急得不行,恨不能亲自带人上去踏平对方,但月棠又有命令,她不让出去就不能出去,于是伏在墙头急得冒火。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嗖嗖声音,一个眨眼之间,只见前方两边墙头之上,竟然嗖嗖地窜上去了许多道人影。
这些人影手中还拿着弯弓,竟是一帮潜伏在暗处的弓弩手!
“奸贼!竟然如此歹毒!”
身边侍卫们也看到了,忍不住低呼起来。“王爷,我们要不要出手?”
晏北双拳已经爆出青筋。
三年前他事后赶赴现场看到满地尸骨,已然明白敌人为了杀月棠母子下了多大的决心。
如今亲眼再看到这些人对从未曾为难过任何人,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的月棠依然在痛下杀手,早前被压下去的那股愤慨就再也没道理往下压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左右,说道:“所有人分两边包抄上去,数一下人头,分派任务,不动声色干掉他们!”
“是!”
能够被选拔进京的军事要塞的侍卫,自然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所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侍卫们相互之间打了个手势,立刻老练地分成两边潜入了墙下阴影之中。
先前月棠勒马的位置在胡同口,晏北带人跟在他们身后,自然要落下一段距离,因此褚家安排在河畔的杀手与他们就离得更远了。
此时对方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月棠身上,哪里会想到晏北还带着人潜伏在暗处?
弓弩手们把弓拉满,羽箭齐齐对准了下方!
下方的月棠也看到了,左手夺过对方杀手手里的一柄剑,顺手朝墙头扎过去,率先就已经拿下了一个!
这人倒下时,两旁就有了骚动。好几个急忙拉弓,已经射出几支箭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箭头纷纷离弦,忽然这些立在墙头的持弓人,就如同被砍掉的木桩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倒了!
场下短兵相接的杀手们难抵月棠一方横扫千军般的攻势,已经心照不宣地形成了围堵之势,就等着把月棠围在圈中时,暗处的弓弩手能精准出手,一举成事!
起头几支弓箭射出来时,他们甚至大感振奋,可没想到就那几支箭后,现在也没有续上的了!
有人朝着墙头看去,随后开始惊呼:“弓弩手呢?怎么都撤了?”
众人纷纷扭头,果然看到先前还站着不少人的墙头之上,此时只剩下零星几个,而且还根本不曾拉弓,而是忙着抽剑应付墙下身上来的刀剑!
“不好,他们还有埋伏!”
领头的人机警地吹响了哨声。
楼上的褚瑛听到这声哨子,旋即把茶壶放下,又快步走到了窗边。
“奇怪,弓弩手怎么不曾发挥作用?”他凝眉紧盯着弓弩手埋伏的方向,然后倏地转身:“老三!”
褚瑄听到哨声的时候已经站到他身后了,此时也扶着窗台紧盯着下方:“一定是出了变故,看来月棠的确设了埋伏!”
穆昶道:“如此厉害的埋伏,能够如此快速又不动声色地把弓弩手拿下,只有晏北的人才能做得到!”
褚瑛神色一变:“你是说晏北已经在这里了?”
穆昶目光犀利地回看他一眼:“如果不是,我不认为这丫头有那样大的底气直入虎穴!”
褚瑛咬牙:“增援的人到了吧?让他们上!”
褚瑄沉息:“是!”
留在府中主持大局的是褚瑛的次子,他重金找来的这批人,是专门于刀尖上讨生活的杀手,比起三年前杜家找到的那批人更加有经验。
除去刀剑杀人拿手之外,最主要的是他们还有一些阴毒的手段,比如暗器,还比如淬过毒的暗器!
弓弩手杀不死她,就不信她能躲得过三十个同时发射的暗器!
褚瑄打发下去之后,这些人便如流星般散了开来。
在楼上紧盯着他们的穆昶目光闪烁:“你确定他们有机会得手吗?”
“如果他们也没机会,那就该让禁军出手了,不是吗?”褚瑛扭头,“如果真是晏北来了,那留给你我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们肯定是早就看穿了你我的计划,说不定此时还在暗中等着你我出头,李悦已经在他们手上,禁军不出手,我褚家的人也会落到他手中。
“一旦认定今天夜里这场事故是我策划,那么你为何会调动禁军至此,也必须得对外做个交代了。”
褚瑛语声像平日说话一般缓慢,但话语里透出来的分量却如巨石。
他们双方是盟友不错,但同样也是对手。
月棠的复仇之剑冲着褚家而来,褚瑛怎能容穆家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
让穆昶调禁军,诚然是为了把这个计划做到极致,但也同样是为了牵制穆昶。
穆昶不想落人口实,只让禁军以缉凶的名义封锁周边,不要紧,褚瑛并不强求他一定要出手。
但一旦己方撑不住了,穆昶也休想逃避!
灭杀双方共同的敌人,就该双方共同出面,不是吗?
他带来的这批禁军,不下水也得下水!
穆昶久久地望着下方,未曾作声。
褚瑞快步上楼进门:“弓弩手遭了暗算!对方身手十分厉害,从后方将他们拽下墙头,从而将他们制服了!
“现场亲眼看到了他们出手的护卫判断是靖阳王府的人!”
褚瑛迅速看向穆昶:“看来果然如太傅所猜,能够在暗中把事情办得这般利索,一定是晏北亲自操纵!
“这就麻烦了,一旦月棠陷于被动,十有八九会亮出她永嘉郡主的身份,而晏北就一定会跳出来给她撑腰。
“到时候就算我们想不承认,也不可能在他靖阳王的刀下直接杀人。”
穆昶道:“你想说什么?”
“现在就命令禁卫过来,我让这三十个杀手引开晏北,你让禁军围攻月棠!”
褚瑛把手中杯子放在桌上,目光已经寒凉如雪,“只要晏北不在,哪怕她喊破喉咙,也无法让人相信她就是永嘉郡主。
“只要晏北不在,就没有人能够罔顾你我的命令,哪怕是禁军。”
一个是俯仰皇帝多年的当朝太傅,一个是褚家家主、御史大夫。
没有掌管兵权的晏北在场,二人同时下的命令,禁军怎么可能违反?
但是一旦下令禁军围攻,穆家就完全从这场刺杀阴谋里脱不了身了。
穆昶目光上移,投向了远方。
雨已经变小了。
远处的迷雾淡去了几分。
黎明前的黑暗死死倒扣着大地,让屋里的呼吸声如同战鼓般震耳欲聋。
天,很快就要亮起来了。
他把覆盖在阴影里的脸转过来:“来人。”
褚瑛压着的胸口立时挺了起来。
……
弓箭射来的方向很快就没了动静,月棠当然知道是晏北在暗中处理了的。
先前号令传来的方向在她的西北方向,那就说明主事的人就在这个方位。
随后对手发现弓弩手出意外后,又立刻朝着西北方位发出哨声,这就进一步验证了她的猜测。
月棠转身一看,接连派出几拨人之后,虽留下的人就只剩十几个了,但应付眼前这些残兵败将不算困难。
便招呼魏章:“派个人去前面找找!找那些楼房,他们必定需要站在高处了望!找到之后立刻发消息告诉我!”
魏章点头。
月棠又跳出阵营,转身朝晏北藏身之地跑去。
可才刚抬起脚步,嗖嗖的风声又从脑后传过来了!
黑暗中她倏地转身,只见数十道人影正朝着胡同里奔来!
这一个个黑巾覆面,手举大刀,一看就比场下这些护卫更为厉害!
“小心!”
她低声沉呼,立时拉开架势,举剑劈掉迎面而来的几点寒星。半空中一个旋身,正要号令侍卫们变换阵型应敌,此时这些人却分出一半冲进了胡同!
而留下的这一半正好堵住他们的去路!
“居然还会用暗器?这明显不是禁军!他们闯进胡同,肯定是发现了王爷他们,是冲着王爷去的!”
身后侍卫立刻辨认出来。
月棠道:“你们能闯出禁军封锁吗?得去两个人看看蒋绍和窦允那边怎么样了!”
“先前随王爷进来的兄弟告诉了我他们进来的路径,我应该知道怎么走,我去看看!”
一个环眼侍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话的当口还刺了敌人一剑。
月棠拽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蒋恒,蒋绍是小的的堂哥!”
月棠动容:“好!快去快回!”
蒋恒重重点头,收剑入鞘,迅速撤离了场中。
而月棠则朝着西北方向挡路的敌人刺去一剑,然后在对方掷来铁爪的刹那,借力腾跃,上了墙头,直朝西北方向那一片临街的楼房掠去!
……
褚昕被毒杀的消息传到窦允耳里,他立刻也赶到了大理寺,收到月棠派人送来的消息时,他才刚刚到府。
而他刚拿上马缰长剑和皇城司的调遣令出门,蒋绍就赶到了!
正好郭胤也到了,窦允便让他去皇城司调人,然后与蒋绍先一步前来追月棠他们!
到了胡同口,却刚好遇上封锁道路的禁军。
两人上前提出进入,但是被阻之后顿觉不妙,退后商议对策,又恰巧遇到晏北派回来的人,当下明白情况有多么紧急。
但他们也只能干着急,若胆敢强闯,那就是与天子作对!谁敢给自家主子揽这个罪名?
团团转了两圈,窦允咬牙:“穆家能够调动禁军,却不见得敢明目张胆杀害我们郡主,蒋兄弟,不如你且去禁卫司打探虚实,看看他们用的什么理由?有没有机会让他们的指挥使把人调回去?”
蒋绍一拍脑门,赶紧去了。
但随后回来一番话把窦允满腔希望打入了谷底:“穆家是以缉凶为名调的人,走的正常的章程,禁卫司那边只会听章程办事!”
窦允一口牙几乎咬碎,气得拳头砸在墙上时,看着眼前的砖头,他却突然又想到:
“王爷他们怎么进去的?”
蒋绍道:“当然是偷偷潜进去的。以前我们在漠北时,从小就跟着王爷去敌营当斥候!”
“那就行了!”窦允把剑插回去,“我们也把人带上潜进去!我相信郡主的能力,只要她能够摆脱围困,一定可以反败为胜!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蒋绍愣住:“可哪能一下去这么多人?”
“把人分散!这么大个地盘,一人蹲个去处,瞅空子就进!能进几个进几个,进不去的就留下缠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