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宫中流言从未断绝,皆言其死因蹊跷。
而今皇后沈氏,乃国师嫡亲侄女,入宫十余年,表面温婉贤淑,实则手段缜密。
若父皇提及“母后”,究竟是怀念旧情,还是另有深意?
他屏住呼吸,等下文。
太子不敢抬头,只觉背上冷汗悄然渗出。
他知道,这一刻的沉默,或许牵动着后宫风云。
可皇上沉默良久,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那只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罢了,这事以后再提。你先退下吧。”
太子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文德殿。
直到走出殿门,穿过重重宫廊,他才敢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方才那番对话,看似顺利,实则步步惊心。
他知道,父皇心中藏着太多未言之秘。
而那句“你母后”,更是如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皇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尽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目,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三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产房内血光冲天,稳婆惊叫,太医束手。
而国师却手持一卷秘符,立于帘外,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皇后难产而亡,而襁褓中的女婴,却被悄然调包……
方才他想说的,是现任皇后。
其实,自从云衿当众指着国师骂“老不羞”那回,皇上就心生疑虑了。
那一日,云衿怒目而斥,声音清亮。
“你这老不羞,当年偷换孩儿,害我母惨死,今日还想瞒天过海?”
当时满殿哗然,国师脸色骤变。
而皇后却在凤座上微微一抖。
虽瞬即恢复镇定,却未能逃过皇帝眼角余光。
他猜,当年国师调换两个女孩的阴谋,皇后,多半也是知情的。
否则,为何她在得知云衿身份后,非但不怒,反而屡次在御前为其开脱?
为何她明知国师行事乖张,却始终维护有加?
这些疑点,缠绕在他心头多年。
至于她到底帮了多大的忙,他没下定论。
或许是被迫参与,或许是从头到尾的共谋。
但皇帝清楚,若无皇后在宫中接应。
仅凭国师一人,绝无可能瞒过整个太医院与东宫耳目。
可为何,他早想除掉国师,却迟迟不动皇后?
不是因为夫妻情分深,下不了手。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帝王何来真情?
所谓恩爱,不过权术博弈中的遮羞布。
他之所以留她至今,不是念旧,而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而是因为皇后这些年,有功也有过,勉强抵平了。
她替他稳住后宫,调理六宫事务井井有条。
她生下两位公主,虽非皇子,却也为宗室添丁。
更关键的是,她多次在国师野心膨胀时,暗中通风报信,助皇帝掌握天乩宫动向。
她的存在,既是隐患,也是棋子。
当年先皇后被害身亡,皇上痛不欲生。
唯一的执念,就是拼尽全力护住那两个孩子。
他记得那夜抱着襁褓中啼哭的女儿,誓言此生必为亡妻昭雪,必让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可那时朝局未稳,天乩宫势大,他只能隐忍。
三十年来,他步步为营,只为此刻。
真相将现,仇人将诛。
而江山,终将归于清明。
哪怕先皇后刚走不到一年,皇上依旧顶着满朝文武的非议和压力,毅然决然地将她册立为继后,甚至还将年幼的太子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这份殊荣,前无古人,恐怕也难有来者。
可只有皇上自己心里清楚,他选择立她为后,并不仅仅是因为感情深厚。
而是因为她身后的家族势力庞大、根基稳固。
更重要的是她并非不能生育,而是不敢生育。
她深知,若她诞下亲生子嗣,便会与太子形成天然的对立。
而一旦有了自己的儿子,人心易变,后位之争必将再度掀起波澜。
因此,她主动选择守身如玉,以保太子之位无忧。
后位,与亲生骨肉,只能二选一。
这是她入宫之时便早已心知肚明的宿命。
只不过,这个选择,终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最终拍板的人,只能是皇上。
这些年,继后对太子的悉心照料,举宫皆知。
无论是为了巩固权势而做戏,还是发自内心地疼爱这个孩子,她都没有丝毫懈怠。
说一句“视如己出”,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太子能够健康长大,性情温和、聪慧稳重,离不开继后日复一日的养育之恩。
可以说,在太子的成长道路上,她的身影从未缺席。
正因如此,皇上本已到了嘴边的话。
关于让她另谋子嗣、或重新考虑生育之事,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心软了。
他想再等等看,再看看这局面是否会有所转机。
哪怕将来真的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他也宁愿自己承担后果。
……
云衿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往安旭宫走去。
夕阳斜照,宫道上的青石泛着冷光。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心情更是沉甸甸的。
她抬起手,轻轻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习惯性地扬声唤道:“柳嬷嬷?你可起来了?我回来了。”
然而,四下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她这才猛然想起。
柳嬷嬷和鹿竹前几日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内殿躺着养伤。
想到这儿,她心头一紧,连忙放下裙摆,转身就要往偏殿去探望她们。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冰冷刺耳的声音。
“灵灵公主,人还没进殿呢,就在外头嚷嚷上了,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像什么话?!”
她猛地回头,只见辛嬷嬷攥着一根乌黑的戒尺,从大殿深处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衿声音微微发颤,小脸煞白。
她看着辛嬷嬷的眼神,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公主的记性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辛嬷嬷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中的戒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掌心。
“昨日皇后娘娘亲口下旨,命我前来安旭宫,专职教导您宫廷礼仪与规矩。难道,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可是……”
她急切地开口,想要争辩。
皇上明明已经亲口答应,允许她不必再拘泥于那些繁琐至极的旧礼。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辛嬷嬷便冷冷地打断了她。
“皇后娘娘知道您近日忙于为皇上调理身体,每日需进宫问安、配药施针,确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