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阿黄终于察觉出夷光的异样,也顾不得诉说自己在绣坊门前受的委屈,担忧地凑近他问道,“你这是饮了多少酒?可是身子不适?可是要回家去?”
夷光被他拉拽得踉跄止步,随即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阿黄忙用身子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另一只空着的手笨拙地拍打他的背脊。
不过,夷光只吐出些酸苦的黄汤子。
他醉眼朦胧地瞥见阿黄臂弯里那件墨色貂裘,竟一把抓过衣摆就往嘴角擦去。
“使不得!”阿黄惊叫着将貂裘抢回怀里,“这是我们家公子的!金线绣的蟠螭纹,弄脏了阿黄可是要被骂的!”
“金线?蟠螭?”夷光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在清早空荡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凄厉。冰屑从他抖动的肩头簌簌落下,笑到最后竟成了哽咽:“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又如何呢?难不成要了我的命么?”
此刻,阿黄才发现,夷光的眼中赤红,甚至有了恨意。
他很是害怕,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小了些,但依然坚持说道:“公子若是回家,小人护送您。但可万万不能弄脏我家公子的貂裘,真的千金难买,只有皇子贵胄才有的,我们家公子说过的,外人都不可以触碰的……”
阿黄絮絮叨叨地说着,但也又后退了半步,因为他看到夷光的脸色愈加差了,并且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怎么着?碰都碰不得么?”夷光站直了身子,竟然比阿黄还要高大许多,他的气势极足,气场极大,甚至吼了出来,“我就是碰了,睡了,要不就杀了我!要不然就跟我走!我怎么都可以!”
这句话听得阿黄莫名其妙,但看到夷光那个样子,觉得很是不对劲。平素里夷光与自家公子交好,也对他很不错。如今,必然是酒醉了。
阿黄心思单纯也没有想太多,还是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夷光的胳膊。谁知道,夷光却忽然打开了他的手,甚至还要抓住他的胳膊。
阿黄虽心智不全,多年随行却练就了护卫的本能。他下意识沉肩卸力,一个巧劲挣脱钳制,顺手就又推了出去。
两人地处在灞桥河边,其实距离河道还有些距离。但因为地面结冰打滑,夷光又是酒醉状态,推搡间,忽然脚滑就摔了出去。河道边又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他竟然就这么掉进了冰河之中。
阿黄看到之后很是着急,不管不顾也跳了下去。
那件貂裘大衣就落在了岸边,但在后来众人的救援中,不知道这件貂裘大衣被什么人悄悄拿走了。
因有了这句“我就是碰了,睡了,要不就杀了我!要不然就跟我走!我怎么都可以!”,蒙挚又立刻带人去了明樾台,询问姜嬿关于夷光的事情。
一开始,姜嬿还百般抵赖,“将军这是何意?明樾台开门迎客,夷光公子前夜确在此饮宴,可这咸阳城里谁不知他素爱流连醉乡?”
但蒙挚已经完全不相信了,他让甲士们将明樾台团团围住,并且要求逐一检查所有房间。此时,姜嬿也闹了,喊叫着说蒙挚欺辱她。
但蒙挚那张冷脸可一点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多看了姜嬿那间房的旁边房间。这是明樾台的最贵的房间之一,睡一晚至少一百金。
但也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起阿绾曾说她小时候就睡在姜嬿的房中,后来大了一些后,才让她睡在了隔壁房间,难道是这一间么?
蒙挚略微蹙眉。
没等姜嬿再叫喊,蒙挚挥手,白辰已经带着甲士们冲上了楼,直接踹开了房间的门。
锦被凌乱堆叠在象牙簟上,胭脂纱帐半垂,分明留有缠绵痕迹。白辰眼尖,在犀角屏风后翻出件玄狐貂裘——正是九公主常穿的那件!妆台上散落着赤金缠丝臂钏,床底还歪着双珍珠缀饰的丝履。
姜嬿张口欲辩,却见吕英已将从蒙府宴席归来的另外十一名舞姬全数捆缚于院中。
那些精心养护的纤纤玉指被麻绳勒出红痕,有个年纪小的舞姬正在低声啜泣。
姜嬿在脑海里快速地计算着,培养一名优秀的舞姬至少十年,现在这些舞姬都她明樾台的招牌,若是损失一个,就是损失了一千金。
九公主不过是来学舞,而这间房也只是她临时住的地方,尽管那晚发生了不少事情……
“说实话。”蒙挚喝了她一声。
“是是是,是九公主住的。她来学跳舞嘛,那累了,就要找个地方躺一躺,我自然是要将最好的房间给她的。”姜嬿立刻老实回答。
“然后!”蒙挚又喝了一声。
姜嬿浑身一颤,抬起苍白的脸,唇瓣翕动数次,终是压低嗓音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眼角瞥向廊下被缚的舞姬们,有些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血红色勒痕,若真是破了,留了疤痕,这人也算是废了,自己的一千金就真的没有了……想到此,细密的汗珠已顺着鬓角滑落。
蒙挚剑眉微挑,玄铁靴踏前一步,甲胄发出铿锵之声。
“哼。”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袍袖翻飞间已转身踏入姜嬿的厢房。
白辰立即带了两名校尉紧随其后,三具玄甲如铁塔般镇守门前,青铜剑柄泛着幽光。
姜嬿回到自己的屋中,本已执起温酒的铜壶,可见蒙挚面沉如水的神色,只得默默将酒具放回原处,提起裙摆重新跪伏在地。
“将军明鉴,”她的声音极低,“此事关乎九公主清誉,小人……实在不好说啊。”
“不好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么?”蒙挚冷笑一声,反手按着剑柄在一个绣墩上坐下。
这是他头回踏足姜嬿的私室,目光扫过四壁——素绢屏风上只绘着墨兰,陶罐中插着几枝枯梅,连妆奁都是半旧的檀木所制,与明樾台外的锦绣堆砌判若两地。
阿绾曾经在这里住过?
玄甲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铮鸣,蒙挚的手指敲了敲桌案:“说出你知道的全部,若有遗漏,你知道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