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持剑要对谢春深下手的人也见这烟花炸裂,知道已经惊动了旁人,忙提剑一起冲刺想要将他击杀。
他们扑过来时,谢春深张开手臂,像伤鹰跌落云间,身体重重朝后一落,以全身撞开了门。
门闩暗中已松。
门上窗格破裂,边上翘起的木屑有不少刺入他脸上肌肤,划出细长的血痕。
跟过来的剑即落时,凌冽刀光横插过来将此剑截住,剑与剑发出的磕碰,在夜里回音重重。
冰室内竟不知何时已经涌出许多影子般的部曲,很快训练有素地将谢春深围护住。
寡不敌众,这几人见势不对要逃,又从冰室外被截,一下腹背受敌,被围个水泄不通。
随着为首人一声嘶吼,几人都从各处扑去突围,很快陷进交战的人群里。
带有锈味的血腥味弥漫。
倒在冰室内的谢春深捂住腰侧伤口,撑剑,一深一浅地躲入暗门。
方入暗道,他已喘了几口气,冷汗打湿额前发丝垂下挡住了视线,因失血过多,眼前已经一阵阵昏黑,那些墙上的微弱烛灯也都在半挡的视线中,糊成了忽大忽小的光晕。
直到暗道深处出现一簇新的灯火,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昏暗的视线也徒然亮了起来,抬起眸,低喘之余将视线紧锁那处,一下便又有了方向感,朝着她那处挪移。
——以防自己败露,木漪派出布防在铜驼街周围的部曲后,又故意比那些部曲晚了一步。
她这回下的是死令,估摸将人灭完还有阵子,便提灯来暗道接应,却见他独自靠在壁边,脚下都成血河了。
下意识迈开腿小跑一阵,方跑至他面前,想问他一句“还能不能自己走”,身前就压来了他的身躯。
他倒在了木漪身上,风潮涌动,霎那撞掉了她手上的铜烛。
袖沾她袖,腿又碰她腿,衣料摩挲,那通黄的烛光在地上滚落两圈,被木漪退后的步伐给踩灭了。
她其实有些诧异,他之前不也死过几回,怎会这么弱?
脑中闪过诸多凌乱情绪,还是下意识地拖住了他,面上扑过一阵滚烫的湿热,能听到他痛苦的鼻音。
木漪皱眉更深,身体略微僵硬,一下没说话。
就这般缓了一会儿,托着他蹲下,将他用力挪到壁边靠着,起身要走。
还未站起身,谢春深就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眼前人的胸膛落在她眼中,有剧烈的起伏。
木漪不用听他说,也知道他的意思,“我不是要去卖你。那些人生死未定,我要去冰室收尾.....你,”她停了一下,干脆将声调放柔和,“你等我回来吧。”
谢春深瞥了她一眼,确认她并非在说假话,这才将手从她的腕子上松开了。
桎梏的力道消失,可有那么一瞬,谢春深察觉自己留恋她掌心的这种温度。
他待在原地,以目光送她远去。
她背上有些烧,自然察觉了他的目光,在暗道尽头侧过身来,朝此时的他,微不可见地颔了一首。
这个点头是承诺。
也是一种无奈之余的哄慰。
“你等我回来。”
她让他等,他只能等,可等到木漪再回来时,人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夤夜,水声渐大,不断打入谢春深耳朵,伤口在梦里细细密密地疼,他睁眼醒来,身上的外衫已经解开,只剩下汗湿的亵衣。
木漪在一旁的漆盆里加热水,原来雨已经停了,水声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
见他撑着身体,捂腰侧坐起来,便将调好了水温的漆盆端到他身旁的案上,“你自己擦一下。”
口中有残余的药味儿,他捏了捏眉心醒神:“你给我吃了什么?”
“牵机。”
她竟还有心思开玩笑,谢春深随意扯了扯唇。
“你的伤入肉三寸,失血过多,自然是先给你止血。”
将那块面巾拧给他。
“你受伤在我莲花楼的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请不了大夫,自己擦干净伤口,之后我来帮你缝针。”
谢春深看着她不说话,像是有些难言之隐。木漪“哦”了一声,“我没有麻药,但还有些五石散。服用之后也可麻痹痛意,你要吗?”
记一个人的仇能记多久?她总是抓着这些机会,想要他多痛一会儿。
五石散一次即可致瘾,他还有大局要谋,怎会耽溺此药,寒着一张雪白的脸道,“不用了。”
木漪耸耸肩不去管他,自己去隔壁准备针线了。
针在火苗的正芯内过了几回,引着线才触腰伤,他便痉挛了一下。她想了想,递给他一块麻巾。
谢春深接过,之后张口将布咬紧,双手搁膝,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针戳入肉,肉隙挤出不少残余的血水,都流在她手里,却像见惯了似的丝毫不手抖。
头顶上的人雪白的脸色迅速涨红,连带耳朵和脖颈都烧起火辣辣的一片,全身的痛意都集中在她的指尖之下,以至细小到一根针,在身体里肆意穿梭的感觉。
忍不住,他往前弓起,木漪将他肩膀摁住,“不要动,再忍忍,不然你想前功尽弃?”
谢春深两个喘息,缓过那阵钻心刺骨的痛意,木漪也加快了速度,笼统十二针之后总算闭合了整个剑口,抬眼见他鼻头都是湿的,心里有些胀,轻声说:“就快好了。”
埋头咬断了线,软软的顶心发擦过他腹上的肌肉,又是引起他一阵不受控的颤栗。
他喘出粗气,吐掉了口中的布。
木漪跪坐在床榻旁边,将针线收尾,“我没能留下活口,这次又是什么人要杀你?”
谢春深堪堪缓过来,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刚刚脱了你的外衣,没见有温遂安签字画押的卷轴。”
谢春深:“被他们拿走了。”
木漪扭头盯着他。谢春深再说,“没错,在你来之前已经跑了一个。”
她脸色一变,立马就要站起来,谢春深身上红色未褪,衣衫半露,将她手腕摁在榻边,“这些人是宫里的人。”
在她的脸上难得起了一丝疑惑时,他告诉她:
“段渊独揽大权多年,事事横插皇帝一脚,现如今陛下也手段成熟,他们两个渐有龃龉,自然也容不下我再继续兴风作浪。
今夜那些人,看用剑手法,应该都是天子训练的武院。”
木漪卸力坐了下来。
“他拿走了驸马签下的卷宗,是不满你将手伸到驸马都尉这里?那么陛下也已经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
“不一定。能确定的是,”谢春深望向窗外,月影浅淡,花草成百兽扭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