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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霁,冬阳惨淡,勉强穿透云层,在覆着一层薄雪的营地上投下清冷的光。

空气凛冽,呵气成霜,却压不住军营深处暗自翻涌的躁动。

刘然然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棉衣,抱着新分拣好的几包清热散毒的药材,踏着半融的雪泥,朝伤兵营的重症区走去。

自那日伙食营后门窥见那不堪的一幕后,她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王老三一伙的肆无忌惮,表明他们的关系网或许比预想的更盘根错节,底气十足。

而赵头儿的犹豫与挣扎,则像风中残烛,未必经得起下一次利益的诱惑或压力的逼迫。

时机稍纵即逝,她必须更快地找到那个能引爆一切的着火点。

伤兵营内,气氛比库房更显压抑。

痛苦的呻吟、浑浊的血腥与脓腥气、还有草药苦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凝滞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些伤势较轻的兵卒靠坐在通铺上,面色蜡黄,眼神麻木,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也多是抱怨这鬼天气和身上总不见好的伤痛。

刘然然垂眸,放缓脚步,看似专注于手中的药材,耳力却捕捉着四周流动的信息碎片。

她将药材交给当值的医徒,仔细交代了用法和注意事项,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整个营房。

“……娘的,这腿怕是废了……”一个伤了腿的年轻兵士咬着牙,额头沁出冷汗,声音绝望。

“少嚎两句,省点力气吧……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伤兵哑声劝道,自己却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了他胸口的绷带,渗出点点暗红。

“咳咳……这鬼地方,吃的比猪食还糙,伤能好得快才怪……”

又一个声音低声抱怨,充满了怨气

“就说昨儿那粥,那是粥吗?清得能照见人影子,就这底下还全是沙粒子,硌得我牙疼!”

“你小子就知足吧,听说隔壁辎重营那边,前天吃坏了肚子,躺倒了好几十个,上吐下泻,比咱们还惨……”

“嘘……你们都小声点,都不要命了啊……”

辎重营?

吃坏肚子?

刘然然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帮着更换一处伤口的绷带

她的动作轻柔熟练。那伤口周围红肿不堪,脓液粘稠,显是愈合不良,伴有热毒内蕴之象。

她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那忍痛的兵士:

“这位军爷,近日是否总觉得口干舌燥,心下烦闷,排便亦有些滞涩?”

那兵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声音虚弱:

“姑娘……你怎么知道?确是难受得紧,喝多少水都不解渴,肚子里像有团火在烧。”

刘然然微微蹙眉。这并非单一伤症应有的表现,倒更像是……吃了什么不洁或燥热之物,积滞化热所致。

她沉吟片刻,道:

“许是伤后气血失调,体内积了热毒。下次领饭食时,若见有萝卜或野菜汤,可多进些,略能通滞清热。”

她点到即止,并未深言。

兵士感激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营帐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灌入,伴随着一阵粗鲁的吆喝:

“闪开闪开!都死不了!嚎什么丧!新的金疮药和麻布送到了,自己按规矩来领!”

几个穿着军需处号衣的辅兵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咣当一声放在地上,态度倨傲不耐烦。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吊梢眉的汉子,眼神扫过满营的伤兵,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落到正在帮忙的刘然然身上时,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疑惑。

刘然然心下凛然,立刻认出这人正是那日与王老三在伙食营角落低语的心腹之一!

但他又怎会来伤兵营送药材?

且军需处分发物资,历来有固定的人手和流程,极少会混入伙食营的人,除非……

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被灰尘迷了眼,侧过身用袖子擦拭,避开那人的视线,手下加快包扎的速度,耳朵却竖得更高。

那三角眼辅兵似乎也没太在意一个普通的妇人,只顾着催促手下清点交接,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

“真他娘的晦气,尽是些赔钱的买卖……赶紧的,点清楚了画押,老子还得回去复命!”

负责接收的老医徒唯唯诺诺,上前清点箱子里的药材和麻布。

刚翻开上面一层还算整齐的麻布,老医徒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拿起一包金疮药,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这位军爷,这批金疮药……分量似乎比往常轻了些?气味也好像淡了点……”

三角眼辅兵眼睛一瞪,不耐烦地吼道:

“放你娘的屁!上面批下来多少就是多少!都是按规矩称好的!

怎么?嫌少?嫌少你找上头要去!再啰嗦,下回连这些都给你们克扣了!爱要不要!”

老医徒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只得苦着脸,大致清点了数量,便在交接竹简上按了手印。

三角眼辅兵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营帐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伤兵们压抑的呻吟。

老医徒愁容满面地看着那两箱物资,叹了口气,低声对旁边的助手嘀咕:

“这麻布摸着也潮乎乎的,药粉颜色也不对……唉,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了……”

刘然然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波澜骤起。

居然克扣军需物资!

这王老三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连伤兵救命的药材和绷带都敢克扣分量、以次充好?

这与伙食营的贪渎显然是同一条线上的蛀虫所为!

他们不仅贪墨银钱,更是在啃食这些伤兵的血肉,透支这支军队的根基!

那个三角眼辅兵的出现,绝非是偶然。

他或许是来探风声,或许是来敲打,又或许……是王老三那边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特意派人来查看伤兵营的动静

尤其是……她这个刚刚扳倒李四、似乎颇得孙医官青眼的“变数”?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上来,这寒意并非全然因为寒冷。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看来她之后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但她并未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接近猎物的冷静。

对方越是猖狂,能够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这一伙人现在已经猖狂到了军需物资的克扣。这比起伙食贪墨,性质更为严重,一旦捅破,引发的震动将截然不同。

这或许就是那阵她一直在等待的“东风”?

只是,如何将这两条线串联起来,如何拿到确凿的、无法抵赖的证据,并找到一个足够分量、且愿意插手此事的“贵人”……

她想起了孙医官。

这老医官虽然脾气古怪,但对伤兵营还算上心,亦有基本的医者仁心。

且他对药材质量的要求近乎苛刻,或许……可以从他这里入手?让他先察觉到军需药材的问题?

刘然然心思电转,面上却依旧平静。

她帮着手将新送来的药材归置好,特意拿起一包分量明显不足的金疮药,走到老医徒身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老师傅,您看这包药,可是新方子?这分量似乎比往日孙医官要求的,轻了不少呢。若是药力不足,怕是会影响伤员愈合吧?”

老医徒正为此事忧心,闻言如同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压低声音:

“谁说不是呢!可刚才那军爷凶得很……唉,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咱们人微言轻,这说了也没用啊……”

“孙医官最重药效,若因药力不足延误了伤势,只怕……”

刘然然欲言又止,提醒得恰到好处。

老医徒脸色一变,显然想到了孙医官发怒的样子,一张老脸更是愁肠百结。

二人正说着,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孙医官沉着脸走了进来,看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样子,显然是刚处理完别处的伤员。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打开的箱子和正在嘀咕的两人,眉头立刻锁紧:

“你二人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今天的药材还没清点入库?”

老医徒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支支吾吾地回话:

“回……回医官,小老儿刚清点完,只是……只是这批送来的金疮药,分量和成色似乎……似乎都有些……”

孙医官不等他说完,大步上前,一把抓过一包药,掂了掂,又迅速撕开一个小口,倒出少许药粉在掌心,仔细观察颜色,又凑近深深一嗅。

瞬间,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群混账东西!”

孙医官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怒火在他眼中积聚

“以次充好!克扣分量到了药品身上来了!这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老医徒和刘然然:

“这是谁送来的?军需处哪个混账经的手?!”

老医徒战战兢兢地报了那三角眼辅兵的名号和所属。

孙医官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但他盯着那药粉,眼神变幻数次,愤怒之中,竟也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犹豫。

军需处水深,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个伤兵营医官,虽有些资历,却未必能轻易撼动。

刘然然将孙医官的挣扎看在眼里,心下明了。

这火种已埋下,但还需再加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让孙医官无法袖手旁观。

她适时地轻声开口,语气带着纯粹的担忧:

“医官,若是药效不足,轻则延缓愈合,重则邪毒内陷,恐生变症。

尤其这几日天气寒冷,伤员本就体质虚弱,只怕……昨日三营那边已有伤员因用药不当而伤势加重,若再……”

她刻意提起李四之事,点到即止。

孙医官瞳孔微缩,显然被触动了。

李四之事是内贼,尚可清理门户,但若是上层军需系统出了大问题,危及的就是整个伤兵营,乃至更多将士的性命!

这是他身为医者绝对不能容忍的底线!

他先是沉默了片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对老医徒道:

“把这些药,单独收起,注明批次和来源!待我查清再说!”

他没有立刻发作,但显然已记在心里。

刘然然知道,这只是开始。

现在孙医官的疑虑已被勾起,对军需处的不满正在积累。

而她自己,则需要更快地找到伙食营与军需处勾结的更确凿证据。

她退出营帐,冷风拂面,带着雪后的清新,却吹不散弥漫在军营上空的污浊之气。

她抬眼望向伙食营的方向,又望向军需处仓库所在的区域。

这里的蛀虫并非一只,而是一窝。他们的贪婪,已经织成了一张黑网。

而破网的关键,或许就在那挣扎的赵头儿身上,就在那即将爆发的矛盾之中。

她需要更近地靠近那片漩涡中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