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萧珩闭眼谢了恩,起身时他背后已然覆满了大片的冷汗。
方才他若是反应得再慢上一点,今儿便免不了要被人以“欺君之罪”给立地押下去了。
依着将军府目前手里攥着的兵权,他此番虽不至当场毙命,却也免不了要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且万一帝王借由他这个口子,趁机收了他萧氏的兵权,那他们萧家往后在朝中的处境,怕也只是会变得愈发艰难。
看来……殿下向他抛出来的这份“从龙之功”,他还非得接稳了不可呢。
少年人如是腹诽,一面轻晃着脑袋逼着自己定了定神。
接下来的武比对他这个自幼习武、又在军营里长了五年的练家子来说并不困难,虽说今夜有这一身的广袖华服牵绊着,他赢得不似往日那般轻松写意,却也着实还称得上利落。
萧珩与那负责考校的殿前都指挥使在帝王所设的擂台上交了手,不出二十个回合便以“半招险胜”将人一枪挑下了擂台。
翻身落了地的都指挥使站定后与少年人遥遥拱了手,众人见此倒不觉意外,只是在心下亦免不了要感慨一番,他们先前还真是小看了这“深藏不露”的萧家纨绔。
至此,那被姬朝陵充作今夜最大彩头的琉璃花灯就这样落入了萧珩手中。
奈何他先有婉拒了姬明昭“夺彩头”的请求在前,又有回绝了帝王的赐婚在后,今晚这花灯是必然不能再送递到姬大公主那里了,于是再三思量之下,他便干脆将那琉璃灯盏一气儿带回了府中。
琉璃制成的灯笼,好看,却又着实禁不得磕碰,少年人回府后将那花灯小心搁置上了架子,转头便连衣裳也来不及换的赶去了前院正厅。
他知道他今夜冷不防打破了往日装得自由散漫,以藏拙、收敛锋芒的信条,必将引得他老爹生出来满腹的疑惑,他索性直接去前头寻他,倒不必教他再费心派人来请。
萧珩想着眨了眼,顺带在心头大致盘算了下他爹待会能问他的那些问题。
待他赶到前厅,萧伯桓果然已面色甚是纠结地缩进了厅中大椅,看样子似正在考虑着要不要遣人前去寻他。
由是少年有意在跨过门槛时弄出了些微动静,就势对着那已被他惊起了的老将轻巧地一点下颌:“爹。”
“珩儿,你来了,正好——我刚还打算派个人去寻你。”瞅清了自家儿子模样的萧伯桓面上一喜,忙不迭招手示意他赶快坐过来些说话。
萧珩见状从善如流地在他面前的一方椅子里坐定,遂老神在在地一掸衣袖:“我就猜到你要找我。”
“爹,有什么想问的话,您老直说便是,能说的,孩儿一定知无不言。”
“你这臭小子!跟谁学得一副弯弯绕绕的作派?”冷不防被少年人那话酸到倒了牙的萧大将军龇牙咧嘴,开口是那声线里难免便多上了几分嫌弃,“你老爹我这会想要问些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我就想问问你,咱之前不是说好了要藏拙吗?你今晚怎的突然跳得这样厉害?”
“喔……那主要是因为,孩儿忽然想明白了。”萧怀瑜瞪眼答了个丁点不虚,“左右陛下盯上了我们萧家这事已然是既定了的事实,并不会因为孩儿是块不可雕也的朽木,而发生有分毫转变。”
“——那与其窝窝囊囊的继续当一滩烂泥,我倒不如放松一些,该是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指不定还有法子能给咱们家找到条新出路。”
“——爹,您说是吧?”
萧珩话毕贱嗖嗖扬了眉梢,萧伯桓听罢不曾言语,他只盯着那头状似成竹在胸的自家儿子看了半晌,良久方慢吞吞翕合了嘴唇:“珩儿,你知道眼下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萧怀瑜不假思索:“知道的,爹。”
“好。”萧大将军应声颔首,复又沉吟着抛出来个新问题,“那你还记得你爷爷当年留下的遗志吗?”
“记得。”原本面上还有些嬉笑之意的少年人闻言霎时严肃了一张面容,“爷爷希望我们能查清当年那所谓‘通敌’一案的实情,还先太子殿下及五大派真正以清白。”
“——别让他们当年白白牺牲了性命。”
“成,那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就行。”萧伯桓毫不迟疑地点点脑袋,“老实讲,珩儿,我一直觉着你比我和你娘都聪明。”
“所以,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去阻拦。”
——只要他还没忘了他爷爷的遗志,只要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我明白的,爹。”萧珩闻此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口,“不过这次,你真的可以再多问一点的,老爹。”
一时没能绕过那个弯儿的萧大将军随手端起案上茶盏:“啥?”
“孩儿这回是打算用从龙之功,给萧家再搏出一个百年的安稳前程。”
“咳、咳咳咳——”
萧伯桓循声一个激灵,刚进嘴的一口茶半口落回了茶盏、又有半口陡然呛进了喉咙,他端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这、这个,殿下、殿下她还真是够有雄心壮志的哈——”
“这确实是有点让人意外……但还不至于全然不能理解。”萧大将军的面色稍显复杂,“还有呢?”
“还有就是,孩儿是真心心悦于殿下。”萧珩满面郑重非常,“爹,孩儿此生要么不娶,要么非殿下不嫁。”
“……你小子对自己的地位认真还挺清晰。”听到那句“不嫁”,萧伯桓的神情似乎复杂得更厉害了,“就是这一点我们都猜到了,倒没什么惊吓。”
“吔?”这下发了愣的那个变成了萧珩。
“吔什么吔,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回上手打你时的样子了?”萧大将军瘪着嘴一咂舌头,“——你以为你当时是怎么挨的揍?”
萧怀瑜原地一懵:“不是因为想偷殿下回家……扒着长乐宫门框不松手吗?”
“哦,那只是你挨揍前的最后一步。”萧伯桓说着眯了眼睛,“我们之前一直怕你脸皮子薄没敢说——其实你当初不止是想,你是真趁着我们这群大人不备,偷着把公主殿下揣兜里藏起来了。”
“你想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殿下带回家来,哪想到不等走出殿门,就被赶来给殿下喂奶的乳母发现了异常。”
“事情败露之后,娘娘把殿下抱回去了,你哭着闹着,死活要扒着人家长乐宫的门框不放手,我那是实在没招了,不得不动手给你捶了一顿了事。”
“啧啧……你当时那哭的,那简直是跟我们大营里杀猪了一样……”
萧大将军言讫连连摇了头,萧珩听罢羞愤欲死,连忙上前比划着,作势要捂死他老爹那张该死的破嘴:“别说了,爹!”
“——不要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