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辰不由自主地迈步,想看得再清楚一点,却被一条胳膊再次拦住了前路。
“你若是再往前一步,休要怪我不客气!”
那灰衣老者双目一张,寒芒如电地朝楚北辰射来,杀气凛然。
楚北辰心中一颤,颈后汗毛倒竖。
他走遍大江南北,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这老者不是普通人,而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手上不知染过多少鲜血与人命。
“居士,我来为你针灸,你先躺下吧。”
屋内这时传来明皎温和如水的声音。
楚北辰突然间冷静下来,往后退了半步,但目光依然直直地望着屋内。
看着明皎取出银针,将一枚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刺入定南王妃头部的穴位。
看着明皎吩咐袁氏取来艾柱,点燃了艾柱,为王妃艾灸……
不一会儿,艾叶燃烧时发出的香味缓缓飘出,屋内烟气缭绕。
一缕艾烟飘入眼眶,楚北辰揉了揉眼角,眼圈有些发红。
他又退了半步,转身看向明远,道:“阿远,你随我过来。”
楚北辰将明远招至院子口,以唯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你对那位定南王妃了解多少?”
“……”明远默然。
历代定南王妃皆姓云,云家是白夷族,为人处世一向不同于汉人,而这位定南王妃云湄,行事比之先辈更为张扬恣意。
朝堂上也曾有御史弹劾过定南王妃“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却引来王太后雷霆大怒,说御史指桑骂槐——王太后垂帘听政近十年,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那些个“牝鸡司晨,乾坤颠倒,阴阳逆转”云云的话。
楚北辰不是普通人,楚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关于定南王府的各种逸闻,怕是比自己还要清楚。
他要听的,自然不是外头那些真真假假、玄乎其玄的流言蜚语。
明远对着屋内的小明迟招了招手:“阿迟,过来。”
又与楚北辰解释道:“云居士是初一那日抵京,便在云华馆借住。我要备考,与她不过数面之缘,倒是阿迟常过来陪她说话。”
“我也是今天才知她是定南王妃。”
楚北辰闻言,目光闪了闪,语气发紧地问:“你确定她是定南王妃?”
舅甥俩说话间,小明迟“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肩头多了一只绿鹦鹉。
他听到了楚北辰最后一句话,正色道:“舅舅,这是二皇子殿下亲口确认的。”
小家伙奶声奶气却又口齿清楚地将初七那日二皇子带着锦衣卫来观中搜查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下他与明皎在这里遇上了两个黑衣人的事没说。
心想:大哥还总说他嘴上没个把门,可他的嘴巴明明就很牢。堂姐叮嘱过他不能对人说的事,他谁也没说。
他最可靠了!
“舅舅,我不会搞错的。”小团子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
肩头的那只鹦鹉抖了下翅膀,接着他的话尾说:“搞错了!”
小团子因为鹦鹉的质疑怒了,噘起了小嘴,强调道:“才没搞错!”
“那天以后,观里可热闹了,好些王妃、郡主、县主都来观里上香,还来‘偶遇’了云居士来着。”
他听观里的一些师兄煞有其事地分析过,因是二皇子告诉了皇帝定南王妃在他们观中,皇帝就令这些曾经见过云王妃的那些宗室王妃来此确认她的身份。
楚北辰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好几变。
他躬下身,对着小家伙露出无比慈爱的笑容,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舅舅自然相信你。”
“我刚听那位袁善信说,王妃有头痛症……她病得很重吗?”
小团子十分受用,答道:“很重。”
“云居士来京城是为了寻无为师叔求医,但无为师叔这会儿不在京城,云游四海去了。”
“那天堂姐给居士诊脉,说她淤血积于脑内……还有……还有……”
他皱起包子脸,苦思冥想,却支支吾吾说不下去,怎么也想不起明皎的原话。
心中懊恼不已:当时他应该拿个小本本,将堂姐的话给记下来的。
楚北辰并不着急,循循善诱道:“当时王妃……还有那位袁善信可有说什么?”
被他这一点拨,小团子立刻想了起来,说:“当时袁善信说居士的头受过外伤,头痛症就是那时落下的,还因此有了眼疾……”
楚北辰按在小家伙肩膀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微微用力,声音略有些喑哑,“她看不见?”
小团子摇了摇头:“居士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她说,要是外头光线太强,她就跟个睁眼瞎没两样了。”
“袁善信说,居士从前还养了只很聪明的猎犬给她引路,但那猎犬老了,去岁没了,居士很难过,才又养了啾啾。”
小家伙想到一出是一出,说话毫无章法,不知不觉就偏题了。
明远扶额。
但楚北辰没有打断小家伙,甚至还听得津津有味,等他说完,又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帮我带话给云居士,我楚家可以帮她寻找无为真人的下落。”
“去吧。”
小团子下意识地看了眼他大哥,见大哥没反对,就又撒腿往屋内跑。
楚北辰转头又对明远说:“阿远,我打算派人把你外祖父、外祖母接来京城,不管你对侯府是什么想法……你总该见见他们两位老人家。”
明远微微点头,哑声说:“舅舅,我知道。我也想见见外祖父与外祖母。”
他的喉头似有一把火焰在灼烧着。
无论景川侯明竞是不是他的生父,他都不喜欢此人,以致在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侯府更加憎恶。
可他不能说。
小明迟畅通无阻地又进了屋,乖巧地将方才楚北辰的话复述了一遍。
袁氏早习惯了旁人对王妃示好,略有几分矜持地说:“那就劳烦楚大官人了。”
正在收针的明皎手下的动作略有一分凝滞,心想:难道舅舅打算找定南王府作为楚家的靠山?
亦无不可。
她垂下眸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收针。
过去这几十年,楚家给王家还有那位刚被刺杀的魏公公不知送了不少孝敬银子。
但树大招风,人性贪婪,金山银山依然喂不饱王家人,他们犹不知足……
想起前世种种,明皎眸中微暗。
南疆于楚家而言,也不失为一个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