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凤玉的温热持续蔓延,像一缕暗流顺着血脉攀上心口。萧云璃站在宫墙高台的最后一级石阶上,风还未散尽,赫连青离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深处。她本该回殿处理军报,可那枚贴着肌肤的玉石却越烫越烈,仿佛有谁在极远处敲响了封印千年的钟。
她转身,脚步落在青砖上无声无息,朝着西苑禁地方向而去。
密室深藏于地底三层,唯有女帝以血为引方可开启。门未锁,一道细缝透出微光,琴音自其中渗出,低回婉转,正是《凤求凰》的调子。这曲子不该存在——史册记载,初代凤主死后,此曲随葬幽冥,世间再无人能奏。
萧云璃停步门前,掌心浮起一缕心火,焚邪真意悄然运转。她推门而入。
室内无烛,唯有一架古琴横置中央,贺九瑛端坐其后,素衣如雪,十指轻搭弦上。她眸色一金一赤,流转之间似有火焰沉浮。见萧云璃进来,她并未抬头,只是指尖微动,琴音骤然拔高,直刺神魂。
一股灼痛从脊椎窜上脑际,萧云璃膝盖微弯,几乎跪倒。凤凰血脉在体内翻腾,心火不受控制地四散奔涌,仿佛要撕裂经脉。她咬牙稳住身形,目穿千障之力瞬间展开,目光穿透琴弦——七根银弦之上,竟缠绕着极细的黑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那是妖族特有的蚀魂之气,却被某种古老符文死死封住,无法逸出。
她抬手,心火凝刃成形,化作一柄赤焰短刃,直取贺九瑛咽喉。
刃尖距其眉心三寸时,骤然停滞。
不是被阻挡,而是她的手臂再也无法前进半分。血脉在咆哮,在共鸣,在呼唤。那琴音不再是外来的侵扰,而是从她记忆最深处浮现的残响,像是她在烬墟中曾听过的某段战歌,又像是母亲未曾唱完的摇篮曲。
“你听不出吗?”贺九瑛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叶,“这是初代凤主打断的最后一曲。”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密室剧烈震动。石壁自顶端裂开一道缝隙,尘灰簌簌落下,露出内里斑驳壁画——一名身披赤羽的女子立于草原中央,左手与一位狼首战士相握,掌心交叠处血光交融,似有契约生成。背景是燃烧的祭坛与漫天星河,而在那战士肩胛位置,一道横贯伤痕清晰可见。
萧云璃瞳孔一缩。
那伤痕的形状、深浅、走向,与赫连青肩上的旧疤,完全一致。
她一步步走近石壁,指尖轻轻抚上画中狼族首领的肩部。触感粗糙,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就在这一瞬,烬墟深处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一场暴雨中的祭典,火焰与鲜血交织,凤凰坠落,狼啸震天,一个婴儿在血泊中啼哭……画面戛然而止。
“你在做什么?”她转向贺九瑛,声音冷硬如铁。
贺九瑛仍坐着,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汗,显然方才一曲耗损极大。“我不是来杀你,也不是来助你。”她缓缓收回双手,琴弦上的黑气渐渐隐没,“我只是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所以你是谁?”萧云璃盯着她,“丹鼎派的九品丹师?还是别的什么人?”
贺九瑛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我是你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她的一部分。”
“初代凤主?”
“她分裂魂魄,一半入轮回,一半镇幽冥。我承的是那一半不甘湮灭的执念。”她抬起眼,金色与赤色在瞳中交替,“你以为凤凰涅盘是重生?不,那是割舍。每一次涅盘,都会剥离一段记忆、一份情感、一种可能。而我,就是被割下的那一块。”
萧云璃沉默。她想起每夜进入烬墟时,那些残存的心火总在低语,说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原来不是遗忘,是被生生剜去。
“那你为何现在出现?”她问。
“因为封印松动了。”贺九瑛指向壁画,“三千年前,凤凰与狼族歃血为盟,共守北疆祭坛,以防妖火外泄。但后来盟约被毁,祭坛崩塌,凤凰独自赴死,狼族也被驱逐荒原。这段历史被抹去,只留下残片藏于密室深处。如今妖族再起,祭坛将醒,若无人唤醒旧誓,东荒必陷火海。”
萧云璃看着那幅画,脑海中闪过赫连青的话:“那一晚,我听见了一声啼哭——是我部族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暴雨中睁开了眼睛。”
难道……那个孩子,就是赫连青?
“你让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她低声问。
“为了让你明白,”贺九瑛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壁画上,“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赫连青的伤,不是偶然。她是盟约的继承者,血脉里流着守护者的血。而你,也不只是帝王,你是誓言的终点。”
萧云璃闭了闭眼。她终于懂了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去探查赫连青肩伤,为何那一滴泪会引来暴雨,为何赫连青说出“共骑落日”时,她心中竟无抗拒。
她们之间,早有宿命相连。
“可你为何要用妖族黑气?”她忽然睁开眼,盯住贺九瑛,“那丝黑气,虽被封印,却是实打实的妖力。”
贺九瑛神色不变:“有些真相,必须用危险的方式才能传递。黑气是钥匙,也是试炼。若你无法识破,便不配看见这幅画;若你因恐惧而斩断琴弦,那盟约也将永远埋葬。”
萧云璃盯着她许久,终于收回落下的心火凝刃。火焰消散前,余光扫过琴身——那架古琴底部刻着两个小字:**归烬**。
她心头一震。
这是烬墟中她曾见过的名字。一座倒塌的碑上,写着“归烬之庭”,据说是初代凤主陨落之地。
“你还知道多少?”她问。
贺九瑛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下,手指轻抚琴弦,低声道:“有些记忆,不是用来记住的,而是用来觉醒的。”
琴音再度响起,不再是《凤求凰》,而是一段陌生旋律,缓慢、沉重,带着远古战场的回响。萧云璃体内的血脉再次波动,但这一次,她没有抵抗,任由那节奏牵引意识下沉,仿佛正步入一条通往过去的长廊。
壁画上的凤凰与狼首战士,忽然微微颤动,像是要从石壁中走出。
就在此时,凤玉紧贴胸口,猛地一烫,如同回应琴音。
萧云璃伸手按住心口,指尖传来细微裂纹般的触感——那枚传承千年的玉石,竟在共鸣中出现了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