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袁氏府邸。虽非袁隗所居的主宅,但其奢华豪阔,依旧彰显着四世三公的滔天权势。今夜,这座府邸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场盛大的私宴正在举行。
宴会的召集者,乃是袁氏嫡子,性格骄纵狂傲的袁术,袁公路。他虽无其兄袁绍那般善于养名、结交豪杰,但凭借着嫡出血脉和家族的荫庇,依旧在洛阳城内混得风生水起,身边聚集了一群趋炎附势的宾客。
宴客厅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袁术高踞主位,身着锦袍,意气风发。他高举着镶嵌宝石的金樽,对着满堂宾客,尤其是席间几位身着军旅服饰,明显是何进旧部或是与皇甫嵩关系匪浅的中级军官,大声笑道:“诸位!满饮此杯!为我袁氏,更为我兄本初,贺!”
宾客们纷纷举杯应和,气氛热烈。一名何进旧部的军侯,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奉承道:“公路公子所言极是!袁本初公子名满天下,才具非凡,如今更得陛下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啊!我等敬公子,敬本初公子!”
这话显然搔到了袁术的痒处,他本就因家族权势而极度自负,如今兄长袁绍被皇帝选中,即将在新设立的西园军中担任要职,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兄长的荣耀,更是整个袁氏权势更上一层楼的象征!他袁术与有荣焉!
几杯美酒下肚,袁术的头脑越发昏沉,言语也更加放肆起来。他挥退了正在厅中起舞的舞姬,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对着席间众人,尤其是那几位军官说道:“诸位可知,陛下近日,将有重大举措?”
众人闻言,皆放下酒杯,露出好奇之色。西园军之事,目前尚属高度机密,仅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晓详情。
袁术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是得意,他打了个酒嗝,喷着酒气道:“陛下……已决意另设新军,名曰‘西园军’,设八校尉统之,直接听命于陛下,不归北军和太尉府管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另设新军?直接听命皇帝?这可是足以改变洛阳乃至天下军力格局的大事!
那何进军侯急忙问道:“公路公子,此事当真?不知……这西园八校尉,都是哪些俊杰得以入选?”
袁术嘿嘿一笑,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傲色,他用力拍了拍案几,声音又提高了八度:“那是自然!此乃陛下亲口……呃,反正是千真万确!至于人选嘛……”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享受着众人渴望的眼神,这才志得意满地宣布:
“八校尉之首,便是吾兄本初!陛下亲点,中军校尉,驻守京南,掌宿卫仪仗,可谓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他特意强调了“八校尉之首”和“中军校尉”,仿佛担任此职的是他自己一般。
“至于其他几人嘛……”袁术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曹操那阉宦之后,也得了个典军校尉;还有淳于琼等几人……哼,不过是陪衬罢了!如何能与我兄本初相比?”
他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宴席间炸开!
那些何进的旧部军官,脸色首先就变了。他们原本依附于大将军何进,虽然后者如今被架空,但毕竟曾是他们的靠山。如今皇帝另设新军,重用袁绍、曹操等新生代,却将他们这些旧人撇在一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不甘与危机感。袁绍何德何能,竟能凌驾于他们之上,成为新军之首?
而席间另外两名与皇甫嵩关系密切的军司马,脸色更是瞬间阴沉下来。他们久在军中,深知北军体系盘根错节,如今皇帝突然设立一支完全独立的新军,直接听命于皇帝,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对现有北军体系的不信任!意味着他们这些北军老将、皇甫太尉的旧部,地位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挤压!
更何况,这新军的首领,竟然是袁绍!袁氏家族向来与他们在朝堂上并非一路,甚至隐隐对立。让袁绍来统领这支天子亲军,对他们这些北军旧人而言,绝非好消息!
一名性子较直的皇甫系军司马,忍不住冷哼一声,语气带着酸意和不满:“袁本初公子确是名门之后,只是……这领军打仗,非同儿戏,不知本初公子于军旅之事,究竟有几分成色?莫要辜负了陛下信重才好。”
他这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
另一人也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是啊,如今北军弟兄们为陛下平定四方,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却另设新军,这是信不过我等北军将士吗?”
袁术正沉浸在炫耀家族权势的快感中,听到这带刺的话,酒意上涌,顿时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金樽顿在案上,酒水四溅!
“放肆!”袁术指着那两名军司马,怒喝道,“尔等是何身份,也敢妄议陛下决策,质疑吾兄才能?陛下设立西园军,乃是英明神武之举!吾兄本初才略过人,正是统领新军的不二人选!岂是尔等这些只会倚老卖老、抱残守缺之辈所能诋毁的?!”
他这话更是地图炮,直接将所有北军旧部都扫了进去。
“你!”那两名军司马气得脸色铁青,霍然起身,手按在了佩剑上。席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旁边的宾客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劝解。
“公路公子息怒!息怒啊!”
“两位军司马也请冷静,此乃欢宴,莫要伤了和气!”
那何进军侯也赶紧打圆场,他虽然也对袁绍上位不满,但更怕事情闹大,引火烧身。
袁术被众人拉住,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那两名军司马见状,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好好的宴会,不欢而散。
宾客们纷纷告辞,临走时看向袁术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这位袁家公子,骄纵跋扈,口无遮拦,今日这番话传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少风波。
袁术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在他想来,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权势滔天,就算陛下也要礼让三分,区区几个军中莽夫,又能奈他何?他依旧沉浸在袁家权势更盛的幻想中,醉醺醺地被侍从扶回了后堂。
然而,他这番酒后狂言,却像一股致命的瘟疫,迅速在洛阳特定的圈子里蔓延开来。
次日,消息便传到了大将军府——虽然何进已被架空,但府中依旧有不少旧部僚属。当他们听闻皇帝另设西园军,且以袁绍为首,将他们这些何进旧部完全排除在外时,一股强烈的怨愤之气在府中弥漫开来。
“陛下这是鸟尽弓藏啊!”
“我等随大将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竟不如袁绍一个黄口小儿?”
“袁氏势大,如今又掌新军,这是要彻底将我辈赶尽杀绝吗?”
各种不满、猜忌和恐惧的言论,在何进旧部中发酵。
与此同时,北军之中,一些忠于皇甫嵩、或是自身利益与北军体系深度绑定的中高级军官,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的反应,更为复杂和警惕。
“西园军……直属于陛下……这是信不过我们北军了?”
“袁绍为八校尉之首?哼,袁家向来与我等不是一路人!”
“看来,陛下是要用新人,来替代我们这些老人了……”
“皇甫太尉如今虽位高,但兵权若被这西园军分去,日后……”
一种兔死狐悲、前途未卜的阴霾,笼罩在许多北军将领心头。他们对那尚未正式成立的西园军,尤其是对袁绍,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和敌意。
曹操在府中很快收到了风声,当他听闻袁术竟然在宴席间将如此机密大事肆意宣扬,甚至还替他“拉足了仇恨”时,先是愕然,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袁公路,真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典范也。”他低声自语,“如此也好,本初尚未上任,便已树敌众多,这西园军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心中迅速盘算起来,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袁绍,在得知弟弟的愚蠢行径后,气得几乎吐血!他苦心经营的名声,他尚未开始的仕途,竟被这个蠢材弟弟如此败坏!他立刻闭门谢客,心中将袁术骂了千百遍,同时也在焦急地思考着如何挽回形象,化解那些即将涌来的明枪暗箭。
皇宫之中,刘宏自然也通过暗行,第一时间知晓了袁术宴席上发生的一切。
他听完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袁公路,倒是帮了朕一个小忙。”
他正愁如何自然地让西园军与旧势力产生一些必要的“摩擦”,以便他后续的布局,袁术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用最愚蠢的方式,替他完成了这一步。
“传朕口谕,”刘宏吩咐道,“西园八校尉人选及职责,即日明发诏书,公告天下。”
他不再隐藏,他要让这把新铸的剑,彻底亮出来,看看这洛阳城的各方势力,会作何反应。
一场因袁术骄纵泄密而引发的暗流,开始在西园军正式登台前,汹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