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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崇祯长叹一口气。

“罢了。”

他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既然李卿如此坚持,那便依你所奏,由礼部全权负责,迎太上皇灵柩回京。”

李若水大喜过望,正要谢恩,却听崇祯冷冷地补充道:“但是,朕有三个条件。”

“第一,葬礼可以隆重,规格可以高,但朕与百官,无需行跪拜大礼,只行常礼。”

“第二,灵柩抵京后,不得入南京城,不得入太庙!只许在城外搭建灵棚暂厝,待皇陵修好,直接下葬。”

“第三,不许动用国库修陵,从朕的内帑里拨点银子,修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他赵佶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搜刮天下花石纲,死了,就别再折腾百姓了。”

李若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臣,领旨。”

……

崇祯十四年,冬。

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岭南一路向北,穿过江西,抵达了南京城外。

这是一场奇怪的葬礼。

虽然礼部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举国同悲”的氛围,但在沿途经过的州县,并没有出现百姓夹道痛哭、如丧考妣的场景。

相反,百姓们的眼神是冷漠的,甚至是带着仇恨的。

那是赵佶啊。

当年他当皇帝时,为了修“艮岳”搜刮奇花异石,搞得江南倾家荡产的昏君;

在金人打来时,赵佶这个懦夫,竟直接禅让,把烂摊子扔给当今圣上自己跑路。

投降金人后,还要反过来咬当今圣上一口,简直就是大宋叛徒!

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当灵柩经过时,甚至有胆大的路人,朝着队伍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民心。”

南京城头,崇祯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白色队伍,对身后的太子赵谌说道,“太子,你看清楚了,即便他曾是皇帝,即便他死了,只要他负了这天下,天下人,便不会原谅他。”

太子躬身道:“陛下圣明,百姓心中有碑,不在石上,而在心间。”

灵柩最终停放在了南京城外的紫金山麓。

礼部搭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灵棚,白幡遮天蔽日,香烟缭绕。

然而,灵棚里的气氛,却尴尬到了极点。

按照规矩,皇室宗亲、在京的王爷们,都要来守灵哭丧。

此时,康王赵构正跪在灵前,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

在他周围,还跪着一圈赵氏皇族,所有人的脸上满是恐惧和迟疑。

他们不敢哭。

真的不敢哭。

因为官家还没有来。

官家对这位太上皇的态度,天下皆知,如果官家不来祭拜,不掉眼泪,他们这些做臣子、做弟弟的若是哭得死去活来,那岂不是在打官家的脸?岂不是在暗示官家不孝?

可是,如果不哭,这又是死爹的大事,又会被御史台弹劾不孝。

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赵构跪在蒲团上,膝盖都麻了,却只能干嚎两声,眼泪硬是憋在眼眶里,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灵棚的入口。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崇祯始终没有露面。

灵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赵构甚至觉得,这比当年被金兵追杀还要煎熬。

终于,到了第三天清晨。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一身素服(并非重孝)的崇祯,在御营亲军的护卫下,大步走进了灵棚。

原本死气沉沉的赵构等人,像是触电一般,瞬间伏低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崇祯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宗室,径直走到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前。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块写着“大宋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牌位。

周围安静得可怕,风吹白幡的声音清晰可闻。

崇祯的目光失神,忽然想想起大明亡国时,自己吊死煤山的绝望。

又想起了赵佶在五国城里写下的“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的凄凉。

两个亡国之君。

一个死于安乐与昏聩,一个死于勤勉与无力。

“赵佶。”

崇祯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的债,朕替你还了,你的耻,朕替你雪了,但这江山,从今往后,与你赵佶,再无半分瓜葛!”

“你做你的风流才子,去地府里继续画你的花鸟,写你的瘦金书吧,这人间正道,这铁血江山,由朕来担。”

想到这里,崇祯原本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了下来。

他没有下跪,只是对着灵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揖礼。

三揖。

礼毕。

“安息吧。”崇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告别。

做完这一切,转过身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赵构等人。

“太上皇已去,尔等皆是人子,尽情哀悼吧。”

说完,崇祯大袖一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棚。

直到崇祯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彻底散去。

“哇!!!”

一声凄厉的哭嚎声,猛地从赵构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父皇啊!您死得好惨啊!儿臣……儿臣心里苦啊!”

紧接着,压抑了三天的皇室宗亲们,仿佛终于得到了特赦令,一个个伏地大哭,哭声震天动地,响彻紫金山。

这哭声里,有对逝者的哀悼,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死里逃生的庆幸,是对那个高深莫测的新帝的畏惧。

......

南京,礼部官署。

太上皇的灵柩还停在紫金山脚下的瑟瑟寒风中,而礼部的大堂内,却是灯火通明,争吵声此起彼伏,热度堪比菜市口。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辩论,为死去的太上皇赵佶,拟定庙号与谥号。

按照大宋祖制,先帝驾崩,礼部与太常寺需合议,考其生平功过,定其名号,上奏天子,以此盖棺定论,列入宗庙,受万世香火。

然而,对于赵佶,这道题太难了。

礼部尚书李若水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典籍,眉头大皱,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团漆黑,像极了此刻混沌的局势。

“尚书大人,这‘徽’字,怕是万万用不得啊!”

礼部侍郎王伦擦着额头的冷汗,指着草拟的奏章说道:“按《逸周书·谥法解》,元德充美曰徽,太上皇前半生或许还能沾点边,但这后半生……丢失半壁江山,致使靖康之耻,更……更在金人扶持下做了那伪宋皇帝,若是用了‘徽’字,岂不是在打当今官家的脸?”

李若水愣住了,被硬控十几秒。

“不用‘徽’,那用什么?”

另一位官员小心翼翼地提议:“灵?乱而不损曰灵?或者‘怀’?慈仁短折曰怀?”

“都不妥!”李若水烦躁地将笔扔在桌上,“这些都是给庸君的,若是普通亡国之君也就罢了,可太上皇他……他最大的问题不是庸,是‘逆’啊!”

众官员闻言,皆是心头一颤,无人敢接话。

是啊,逆!

被俘虏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俘后不知廉耻,在金人的刺刀下登基,建立伪政权,下诏斥责正在抗金的亲儿子是不孝逆子。

这是叛国,从根本上动摇了大宋的国本。

如果礼部给这样一个皇帝定了美好的庙号,把他供进太庙,那岂不是承认了那个“伪宋”政权的合法性?

那当初崇祯皇帝北伐平叛,岂不就成了“犯上作乱”?

这个政治逻辑的死结,谁也解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