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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船已行至九江口附近。

这里是长江与鄱阳湖的交汇处,水面浩渺,舟楫辐辏,是长江中游最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和男人的划拳声,逆风传来,打破了江面的宁静。

崇祯微微皱眉,循声望去。

只见上游方向,一艘庞然大物正顺流而下,气势汹汹地驶来。

这是一艘极其奢华的巨型楼船。

船身长达二十余丈,高有三层,通体彩绘,雕梁画栋,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宛如一座移动的水上宫殿。

船舷两侧插着几十面彩旗,迎风招展,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烫金大字“江”。

楼船的甲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红毯,摆满了美酒佳肴。

一群衣着暴露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丝绸的彩带在风中飘扬。

几十名锦衣华服的宾客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好不快活。

这艘楼船所过之处,原本在航道上正常行驶的商船、渔船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如同见到了水中的恶霸。

与这艘极尽奢华的楼船相比,崇祯乘坐的乌篷船简直就像是站在巨人脚下的侏儒,寒酸得有些可笑。

“好大的排场。”崇祯眯起眼睛,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这是谁家的船?”

正在船头掌舵的船老大,一位化妆成老渔民的禁军水师都头,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厌恶:“赵先生,那是九江江家的船。”

“哦?很有名?”崇祯淡淡地问。

“何止有名,简直是这九江地面上的土皇帝。”

船工啐了一口唾沫:“江家世代经营漕运,黑白两道通吃,如今这九江府的大小码头,十有八九都被他们家控制了,过往船只,不管你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到了这地界,都得看江家的脸色,他们家的船在江上横冲直撞惯了,没人敢惹。”

汪应辰在一旁低声道:“先生,看来这就是臣方才所说的‘肠梗阻’之一了。”

崇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毕竟是做过两世皇帝的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权臣豪强没收拾过?

区区一个地方土豪的炫富,在他眼里,不过是暴发户的沐猴而冠罢了。

“不必搭理。”崇祯转过身,准备回舱,“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地头蛇,只要他们按章纳税,不造反,在外面张扬一些,装装样子,倒也不算什么大罪,朕……我是出来散心的,不是来跟这些跳梁小丑置气的。”

人到了中年,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存亡,崇祯的脾气确实比年轻时好了许多。

他现在更懂得抓大放小,只要不触碰底线,他懒得为了这点小事破坏心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崇祯不想惹事,事却偏要惹上门来。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艘巨大的楼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旁边驶过,而是似乎发现了这艘不知好歹的小乌篷船竟然还在航道中央,竟然不知避让。

“前面的破船!瞎了你们的狗眼了吗?!”

楼船船头,几名赤裸着上身、满脸横肉的水手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和长篙,吹着尖锐的哨子,态度极其傲慢地吼道:

“没看见那是江府大公子的座驾吗?竟敢挡道!活得不耐烦了?”

“速速退到岸边去!若是耽误了公子看景的雅兴,拆了你们这身烂骨头,再把这破船烧了当柴火!”

叫骂声中,楼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仗着船大吃水深,裹挟着巨大的浪涌,直直地朝着乌篷船逼压过来。

那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小船。

“不好!他们要撞上来了!”

船老大经验丰富,脸色一变,拼命地扳动舵柄想要避让。

但江水湍急,对方船速又快,哪里还来得及?

嘭!

一声闷响。

楼船伸出的粗大防撞杆重重地擦在了乌篷船的左侧船舷上。

乌篷船猛地剧烈摇晃起来,船舱内的茶杯、书本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船头的一名年轻船工(禁军士兵)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惊呼一声,险些跌入滚滚江水之中,幸好被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混账!”

船老大稳住身形,心中火起,他本是水师里的硬汉,平日里开的是战船,打的是金兵,何曾受过这种鸟气?

若不是顾忌陛下的微服身份,船老大早就招呼兄弟们抄起暗藏的连弩给这帮孙子开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老实人模样,冲着楼船喊道:“各位爷!各位爷手下留情啊!小船也是正常行船,江面这么宽,何苦为难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人呢?撞坏了船,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啊?”

船老大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真惶恐,七分假哀求,演得惟妙惟肖。

然而,这番示弱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同情,反而引来了更肆无忌惮的嘲笑。

楼船三层最豪华的露台上,一个二十出头、面容苍白、身穿大红锦袍的年轻人,正搂着两个衣衫半解的美艳姬妾,手里端着一只琉璃酒杯,漫不经心地往下瞥了一眼。

这便是江家大公子,江涛。

看着下方如蝼蚁般惊慌失措的乌篷船众人,江公子就像在看一群待宰的鸡鸭。

“哪来的乡野村夫,开着艘破棺材板也敢占主航道。”

江涛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而轻蔑:“真是污了本公子的眼!”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看都不看一眼,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随手朝着乌篷船扔了下去。

当啷!当啷!

两锭银子砸在乌篷船的甲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

“拿去修船买药吧,剩下的赏你们买酒喝,赶紧滚远点,别挡着我看江豚。”

说完,江公子再也不看一眼,转身继续和身边的姬妾调笑饮酒,仿佛刚才不过是随脚踢开了一块路边的石子。

乌篷船上,一片死寂。

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嘲讽的光芒。

船工们低着头,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