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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的春日,因汉水带来的丰沛水汽而显得比晋阳或长安更多了几分温润灵动。郡府书房内,窗棂半开,带着草木清气的微风徐徐送入。吕布看完了来自襄阳刘表使者的拜帖和那份沉甸甸的礼单,随手将其递给安然坐在下首的贾诩。

“文和,仔细瞧瞧。刘景升这回,怕是真有些坐不住绣榻了。”吕布的语气带着一丝洞察世情的玩味,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敲,发出笃笃的脆响,“前朝白玉螭纹璧一对,今年新贡的上等蜀锦一百五十匹…这份手笔,不可谓不厚重。所求者,无非是让我吕布安坐在这南阳,静观他与那江东小霸王拼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喘息。”

贾诩双手接过礼单,目光如古井深水,平静无波地扫过其上罗列的珍品,随后将礼单轻轻放回案上,声音平缓如常:“刘景升坐拥荆襄九郡之富庶,带甲十余万之众,钱粮广盛,素以安稳着称。如今却被一江东少年郎逼得不得不遣使携重礼,恳请邻邦勿要趁火打劫…其内心之窘迫、局势之危急,已昭然若揭。甘宁叛逃一事,不论其最终落足何方,都如同在刘表这艘看似稳固的巨舰水线下,凿开了一个肉眼难见的细孔。水,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渗入,动摇其根基了。”

吕布闻言,豁然起身,龙行虎步至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牛皮舆图前。他的目光先是带着一种审视自家产业的沉稳,缓缓扫过代表己方牢牢控制的并州、司隶以及南阳区域。随后,视线如同鹰隼般南下,轻松越过象征天堑的汉水,在荆州那片广袤肥沃的土地上略作停留,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东南方向那正被战火与硝烟笼罩的江夏区域。

“江夏…扼守长江咽喉,确实是块令人垂涎的肥肉。”吕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校众人,“若此刻我尽起南阳之兵,挥军南下,强渡汉水,直取襄阳腹地,与孙策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刘表老儿内忧外患之下,恐怕真撑不了多少时日。”他的食指关节突出,在代表襄阳的那个点上重重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

书房内侍立的几名核心近臣,包括刚刚被引荐、站在稍后位置静听的甘宁,闻言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甘宁尤其感到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剧烈跳动起来。他新投吕布,寸功未立,若主公决意立刻对荆州用兵,以他对江夏水情、布防的熟悉,必为大军前锋!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阵前斩将、证明自身价值的天赐良机!他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指节发白,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渴望与热切。

然而,吕布那根仿佛能决定疆场命运的手指,并未顺势向南深入荆襄腹地,而是出人意料地、缓缓移开,先坚定地指向了舆图的上方——北方。

“但,北疆尚未真正靖平!”吕布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峻而清醒,“田豫、子龙虽初战告捷,迫降了几个部落,开设了榷场,看似打开了局面。然则,草原胡人,性情犹如风沙,反复无常,绝非一战一盟便可永绝后患。阴山以北,广袤荒漠之中,尚有不服王化、冥顽不灵之敌寇蛰伏。此时若我大军主力南顾,北线必然空虚,难保那些刚刚被打得低头认输的家伙不会见利忘义,趁机作乱,甚至引来鲜卑、乌桓等更大势力的觊觎。北疆不稳,则并州根基动摇,我军立身之本受损,此乃心腹大患,不可不察。”

他的手指接着平稳移向东方,点在兖豫广袤之地。“再看东面。曹操黑风峪新败,元气未复,正集中全力清剿如同附骨之疽的刘备。刘备虽如丧家之犬,东奔西跑,却韧性十足,竟能依托山险地利周旋游击,让曹孟德这等枭雄一时也难以根除。曹、刘相争,彼此消耗,于我而言,实乃大利。若我此刻大举攻伐刘表,一旦荆州显露出崩溃瓦解之势,你们说,那曹操会作何反应?”吕布的目光转向贾诩,带着征询。

贾诩微微躬身,接口分析,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曹操,世之奸雄,权衡利弊乃其本能。其与河北袁绍,虽势同水火,争斗不休。然则,若见主公有鲸吞荆州、实力急剧膨胀之势,其与袁绍未必不会暂时搁置争议,甚至可能默契联手,或施以外交压力,或陈兵边境以示威慑,以求共同遏制主公崛起之势头,维持天下均势。届时,我军将同时面对来自北方袁绍、东方曹操的巨大压力,而南方荆州战事未息,陷入三面受敌之困境,绝非明智之选,更非发展之道。”

吕布深深点头,表示赞同,手指最后沉稳地点在代表孙策的江东区域。“最后,说说这孙伯符。勇则勇矣,锐气逼人,确是一代豪杰。但他,真能一口吞下整个荆州吗?即便运气好,我与他一口气联手瓜分了荆州,接下来呢?我军与江东,疆土骤然相接,利益冲突立现,摩擦必然骤增。一个被打残、打怕,但依旧保有部分实力、且与我有着‘盟好’名分的刘表,作为我与曹操、野心勃勃的孙策之间的战略缓冲,远比一个与我直接接壤、且正处于国力上升期、锐意进取的孙策,要好应付得多。留着刘表,便是留着牵制孙策的一步活棋。”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在甘宁脸上停留了一瞬,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抹热切如何在理性的分析下渐渐冷却,转为更深沉的思考。

“更何况,”吕布走回主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刘表也绝非泥捏的!襄阳城高池深,经营多年,钱粮储备充足,绝非旦夕可下之城。其麾下,良将亦非仅有黄祖。譬如那文聘,沉稳善守,乃是难得的守城良将!更有那长沙老将黄忠,黄汉升…”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洞见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未来,“此人年岁虽长,然则宝刀未老,精力未衰,一身武艺,尤其是那手神射,登峰造极,其沙场争锋之能,全力施为之下,恐犹在锐气正盛的孙伯符之上!只是如今声名不显,暂且蛰伏于长沙郡中罢了。有如此人物在荆州,刘表岂会一战即溃?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之争。”

这番话,尤其是对籍籍无名的黄忠竟有如此之高、近乎预言的评价,让素来沉稳的贾诩眼中都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他自诩消息灵通,却也未曾过多关注过这位长沙老将,但见吕布言之凿凿,神色笃定,便知主公必有其所依仗的、常人难及的识人慧眼与消息来源。甘宁更是心头剧震,他在荆州多年,也只隐约听闻过黄忠勇力过人,却万万想不到在主公心中,对此人的评价竟高到如此地步,堪比孙策!这让他对吕布的敬畏之心,更深一层。

“所以,”吕布总结道,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象征着荆州求和意图的厚重礼单上,语气已然恢复平静,“刘景升这份‘厚礼’,我们却之不恭,收下。他的‘好意’与‘请求’,我们心领神会。回复其使者,就说我吕布,向来重视与刘荆州的邻里盟好,定当恪守约定,不会行那趁人之危的不义之举。让他放宽心,全力去与孙策周旋便是。”

他看向贾诩,吩咐道:“文和,回复刘表的文书,由你亲自斟酌措辞。既要言辞恳切,让刘表能暂时安心,不至于狗急跳墙;亦需语带玄机,留足转圜余地,莫要断了日后局势有变时,我等可能的机会。”

“诩明白,必妥善措辞,既安其心,亦留后路。”贾诩躬身,沉稳领命。

吕布这才将目光转向眼神已然恢复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恍然之色的甘宁,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考校之意:“兴霸,方才可是觉得,我拒绝了南下良机,让你错过了一个立下赫赫战功,以证自身价值的契机?”

甘宁闻声,立刻抱拳,神色坦诚,带着反思:“回主公,末将……确有此念。沙场建功,是武将本分。但听完主公与贾公高屋建瓴、洞察全局之分析,方知末将目光短浅,只图一时之快,险些误了主公经略天下之大计!眼下确非南下图荆的最佳时机,稳固根基、蓄势待发方为上策。末将受教!”

“无妨。”吕布摆了摆手,神色温和了些许,“你有锐气,渴求战功,这是为将者的本分,是好事。但欲为统帅,尤其是未来独当一面、执掌我水师全局的统帅,便需有超越一城一地得失的大局之观。你的战场,不只在眼前这淯水、汉水,更在于这天下风云变幻之势中。我让你全权筹备水师,并非只为明日或许发生的某一场战斗,而是为了未来,当我军决定饮马长江,逐鹿东南,与天下群雄争锋之时,你甘兴霸,要能为我劈波斩浪,扫清一切水上障碍,奠定必胜之基!那,才是你真正名留青史、不枉此生的大功业!”

甘宁闻言,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胸中豪气干云,之前因不能立刻出战而产生的一丝遗憾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宏大和激动人心的远景。他再次深深一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主公高瞻远瞩,末将茅塞顿开!必不负主公厚望,竭尽所能,为我军打造一支无敌水师,以待来时!”

“至于那刘备…”吕布像是忽然想起,嘴角扯出一抹冷峻的弧度,“他在兖豫边界剿匪也剿了挺久了,听说仗着地利人和,势力反倒略有壮大?告诉坐镇长安的相关属僚,可以‘不经意’间,让一些关于曹操某些边境屯粮点守备‘疏忽’的消息,流传到刘备耳中。让他再给曹孟德多找点麻烦,别让我们的曹司空过得太清闲了。但记住,”他语气转厉,“要做得干净利落,间接再间接,绝不能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把柄!”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富有远见地传达下去。北抚胡患、西稳根基、东观虎斗、南固发展的战略被再次强调和深化。刘表的求和被顺势应允,为己方换来了至关重要的战略发展时间与空间;北疆的军事威慑与经济怀柔双管齐下;东线继续坐山观虎斗,甚至不忘暗中添柴加火,使其争斗更烈;南线则抓紧时间消化南阳,推行新政,同时全力支持甘宁筹建未来水师的基石。

吕布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沉静如深潭之水。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争霸,如同对弈国手,有时需如雷霆般猛攻,有时则需如磐石般忍耐。现在,就是需要极致耐心和全力积累的时候。消化新得的地盘,整合内部的力量,发展农工商贸,训练精锐新军,尤其是前所未有的水师,等待北方胡患被彻底抚平,等待中原曹袁两家进一步消耗彼此,等待南方孙策与刘表露出更大、更致命的破绽。

他不需要急于一时的攻城略地,贪图蝇头小利。他需要的是最终能鲸吞天下、奠定皇图的绝对实力和万全准备。刘表的使者带着“满意”的答复和一丝庆幸离开了宛城,而吕布,则在这由他亲手营造出的、暂时的战略平静期下,如同最富耐心的猎手,继续有条不紊地编织着一张笼罩整个天下的、更大更坚韧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