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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州牧府邸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息。刘表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摩挲着面前那封以炭笔书于残帛之上、字迹略显潦草却力透布背的书信,目光深沉,久久不语。下方,简雍风尘仆仆地站立着,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恳切期盼。

厅堂两侧,蒯良、蒯越、蔡瑁等荆州核心文武分列而坐,人人面色肃然,目光在刘表、简雍以及那封书信之间流转,气氛微妙而紧张。

“刘玄德……不想竟落得如此山穷水尽之地步。”刘表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将帛书轻轻放回案几,“信中备述与黑山张燕血战之惨烈,将士折损,粮械尽绝,言辞悲切,恳请我念在同为汉室宗亲之谊,予以收容接纳,并愿为我荆州屏障北方,抵御曹操。”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平静的湖面扫过在场每一位心腹:“诸君,此事关乎荆州未来格局,尔等以为,当如何处置?”

蔡瑁闻言,立刻霍然起身,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与警惕:“主公,此事断不可为!刘备,何等人物?看似仁厚,实乃枭雄之性!观其过往,辗转依附公孙瓒、陶谦,乃至长安那个形同虚设的朝廷,何曾真正久居人下,甘为臣属?在陶谦处得其徐州,在吕布麾下亦曾周旋自如,如今不过是势穷力孤,走投无路,方才想到投奔主公!其口中所谓愿为北藩,不过是暂寻栖身之地的权宜之计,虚与委蛇之辞!若容此等人物率部入境,无异于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他日其羽翼稍丰,必生异心,届时恐悔之晚矣!”

蔡瑁的激烈反对,清晰代表了荆州本土军事豪强集团的普遍心态,他们对于任何可能挑战现有权力格局、分薄其利益的外来势力,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抵触和防范。

蒯良待蔡瑁说完,沉吟片刻,方才持重地开口:“德珪(蔡瑁)所虑,确有其理。刘备此人,志存高远,确非池中之物,其心难测。然则,细观其眼下处境,兵不过数百,将唯关张,粮草断绝,栖身荒岭,确已至油尽灯枯、生死一线之绝境。其所陈述‘唇亡则齿寒’之利害,也并非空言恫吓。曹操若果真能一举剿灭刘备,彻底肃清兖豫边境之患,则其后方稳固,下一个兵锋所向,极大可能便是我富庶之荆襄九郡。”

他话锋一转,提出另一面考量:“况且,刘备与盘踞南阳之吕布,性质有所不同。吕布据南阳,与我襄樊仅一水之隔,兵锋直指腹心,乃是迫在眉睫之威胁。而刘备,乃是从曹操腹地流窜而来,其与曹操有着解不开的血仇,其首要目标乃是求生、乃是抗曹,与我荆州并无直接宿怨与冲突。若能因势利导,妥善安置,令其与曹操在北境相互牵制、彼此消耗,于我荆州而言,未必不是一着化害为利的好棋。”

这时,一直静坐沉思的蒯越缓缓抬起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与算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主公,在下以为,刘备,可用。然,必须慎用,更要严加防范,此所谓可用而需防之用。”

他条分缕析,将利害关系剖白得清清楚楚:“刘备此番卑辞厚礼前来相投,其意图不外乎几点:其一,我荆州物阜民丰,可为其提供赖以喘息、恢复元气的资源;其二,我荆州与曹操立场相对,可为其提供对抗曹操的庇护与名分;其三,或许……亦存有借我荆州之土,暗植根基,徐图发展的长远野心。其心虽不可不防,然观其现状,势单力薄,犹如无根浮萍,短期内绝难掀起大风大浪,成不了气候。”

“既如此,”蒯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荆州何不顺水推舟,接下这步棋?接纳刘备,其一,可彰显主公顾念同宗血脉、宽厚仁德之名声,有助于吸引更多北地避祸的士人英才来归。其二,可将其置于我荆州北境前沿,令其为我抵挡曹操可能南下的兵锋,此乃以敌制敌、借力打力之良策。其三,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必须将其安置于我方严密掌控之地,切断其与荆州内部各方士族、豪强私下勾结串联之路径,使其始终处于无根基、无奥援之状态。如此,纵使其胸怀大志,亦如龙困浅滩,猛虎囚笼,难以施展!”

刘表听着蒯越的分析,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他本性多疑,不愿行险,但蒯越这番既利用又防范的策略,深合其力求稳妥、掌控全局的心意。“异度(蒯越)思虑周详。然则,具体该将其安置于何处,方能既尽其用,又绝其患?”

蒯越显然早已成竹在胸,从容答道:“南阳郡已为吕布所占,绝不可让其靠近,以免滋生事端或与吕布产生不可控之关联。江夏直面孙策,黄祖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亦不可插入,引发内部纷争。在下以为,可将其安置于南阳郡以南、襄阳城以北的邓县、山都一带。此地北临吕布之南阳,东接曹操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西靠荆山余脉,地势复杂,却并非我荆州赋税重地、核心富庶之区。可拨付其数千人马所需之基础粮草军械,令其屯驻于此,名义上委以其‘协防北境’之责。”

他顿了顿,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尽在掌握的笑容:“如此安排,其用意深远。刘备若欲在此地生存下去,首要面对的就是来自北方吕布的威慑与东方曹操的直接压力,必然无力也无暇南顾我襄阳核心。其若想谋求发展,扩张势力,唯一的方向只能是向西北更为贫瘠的山区,或是向东北曹操控制薄弱的地带用力。无论其向哪个方向动作,成功与否,皆于我荆州无损,反而能持续消耗吕布或曹操的力量,于我有利。而我方,只需牢牢控制其粮草辎重的补给命脉,再派遣得力心腹名为佐理、实为监军,便可将其一举一动尽数掌握。用之,则可驱使其为前驱;若觉其尾大不掉或心生异志,弃之、除之亦易如反掌,不足为惜。”

此计可谓老辣缜密至极,将利用、限制、防范融为一体,几乎堵死了刘备所有可能坐大的路径,使其彻底成为一枚受荆州遥控的棋子。

刘表沉吟良久,反复权衡,觉得此策方方面面皆顾及周全,既能博取美名,又能得一屏障,还将风险降至最低,实乃当下最优之选。

“善!便依异度之策。”刘表最终拍板定论,对等待已久的简雍道,“回复玄德,就说我刘景升念在彼此皆为高皇帝子孙,同宗之谊深重,实不忍见其颠沛流离,陷于绝境。准其率领部众,入驻邓县、山都一带,暂为安身立命之所。我自会下令,拨付相应粮草军械,助其重整旗鼓,为国戍守边陲。”

命令既下,简雍虽心知邓县绝非良善之地,处境依然艰难,但总算为主公求得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落脚点与喘息之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躬身拜谢,不敢多有停留,即刻辞行北返,去向刘备报信。

消息迅速在荆州高层传开,蔡瑁等人虽内心仍存芥蒂,但见刘表决心已定,且蒯越的安置方案确实将防范做到了极致,也便不再强烈反对,只是暗中叮嘱需加强对刘备部的监控。

……

数日后,黑风岭深处,阴冷的洞穴之中。

刘备听完成功归来、面带喜色的简雍详细禀报完襄阳之行的全过程以及刘表的最终决定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跳动的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邓县……山都……”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地名,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如愿以偿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沉的凝思。以其智慧,岂能看不出刘表这看似慷慨接纳、实则画地为牢的深沉用心?那分明是将他放置于吕布与曹操两大强邻的夹缝之中,四面皆敌,如同置身于烈焰之上烘烤。

“大哥!刘表这老儿,根本就没安好心!”张飞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吼道,“把咱们丢到那个鸟不拉屎、三面受气的鬼地方,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让咱们去替他挡刀!”

关羽手抚长髯,丹凤眼中虽有寒芒闪烁,语气却相对冷静:“三弟稍安勿躁。虽是险地,受制于人,然终究是得了一个朝廷认可、荆州背书的名分,一块可以明正言顺立足、不再被视为流寇的山河地盘。比起如今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已是云泥之别,堪称绝处逢生。”

刘备缓缓抬起头,连日来的疲惫与阴霾仿佛被一股内在的力量驱散,眼中重新燃起那种在无数次绝境中磨砺出的、永不熄灭的坚毅光芒:“云长所言,正是关键!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是刀山还是火海,既然有了这条路,我等就必须去闯!有了邓县这块招牌,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招揽流亡,延揽豪杰,积蓄力量,徐图再起!刘景升欲借我之刃,抵御北面之敌,保全其荆襄富贵;我刘备,又何尝不能借他荆州之名义,行我兴复汉室之志?!”

他豁然起身,身形虽略显消瘦,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气概,对关张二人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力整顿剩余兵马,妥善安置重伤员,清点所有可用物资!即日启程,南下邓县!”

潜龙,终得暂离深渊。尽管前路依旧强敌环伺,荆棘密布,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终于获得了在这天下棋局中,落下属于自己一颗棋子的资格与阵地。而荆州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权力机器,也因为刘备这颗充满变数的棋子落入棋盘,开始悄然加速运转,酝酿起新的、更加波谲云诡的局势变化。刘备站在洞口,目光穿透山林,遥遥望向南方,他知道,一场在新的、更为复杂舞台上的博弈与挣扎,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在襄阳那奢华安稳的州牧府中,刘表自认为下出了一步既能得利又能控险的妙棋,志得意满,却未必能全然预见,这步棋最终会将整个荆州的命运,引向一个何等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