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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水寨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焦糊刺鼻的气味顽固地混合着江水特有的腥气,如同不散的阴魂,笼罩着那些被烈焰灼烧得扭曲变形的残破寨墙,以及江面上随波逐流、冒着青烟的焦黑碎木。江东水师已然全面接管了这片浸透鲜血与灰烬的战场,精锐士卒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废墟,将少数侥幸未被大火波及、尚能驱动的战船小心翼翼地拖拽出来,同时抢修着那些受损相对较轻、尚有利用价值的寨垒工事。象征胜利的“孙”字大旗与周瑜的帅旗,已在昔日属于黄祖的最高望楼上猎猎飘扬,宣告着此地的易主。然而,所有江东将士的目光,此刻都已越过这片狼藉的焦土,投向西面那座在晨曦中巍然矗立、仿佛一头受伤巨兽般匍匐于江畔的坚城——夏口。

夏口城头,黄祖拄剑而立,原本锃亮的盔甲上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污与烟尘,须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和额头上,往日身为镇守一方、手握重兵的水军都督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穷途末路的困兽特有的那种混合着狰狞、怨毒与深入骨髓的绝望神情。他死死盯着江面上那密密麻麻、帆樯如林、如同乌云压顶般将夏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江东战舰,又猛地回头,扫过城墙上那些面带惊惶、眼神闪烁的守军,以及城内隐约传来的百姓不安的骚动,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

“文聘的援军!到底到哪里了?!”他猛地扭头发问,声音因连日的嘶吼和内心的焦灼而异常沙哑破败,如同破旧的风箱。

“回…回禀都督,”身旁的副将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声音细若蚊蚋,“文…文聘将军确已率部自襄阳星夜兼程赶来,但…但路途迢迢,且…且需分兵防备南阳吕布趁虚南下,行军队列无法全力展开,恐…恐至少还需三五日,方能抵达夏口外围……”

“三五日?!再等三五日,这夏口城还在不在老子手里都他娘的要打个问号!”黄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沿着脊椎直窜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军屏障,仅凭夏口这一座孤悬江边的城池,面对士气如虹、挟焚寨大胜之威席卷而来的江东虎狼之师,究竟能坚守多久?周瑜那把烧穿水寨的烈焰,不仅焚毁了他积攒多年的战船家底,更几乎将他麾下士卒最后一点抵抗的胆气和心气,也一并烧成了灰烬!

……

江东军大营,中军帅帐之内。

孙策意气风发,英姿勃发,指着沙盘上那座代表夏口的精巧模型,声若洪钟:“公瑾!水寨已破,黄祖老贼如今就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我军正当一鼓作气,趁其惊魂未定、立足未稳,立刻发动猛攻!拿下夏口,则江夏门户洞开,荆襄九郡之富庶腹地,便如同褪去衣衫的少女,指日可待!”

周瑜却依旧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他手中那柄白羽扇习惯性地轻轻摇动,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仿佛能洞穿沙盘,直视那座真实城池的每一处虚实:“伯符,稍安勿躁,为将者,最忌因胜而骄。夏口城郭坚固,非一日可成,黄祖虽遭水战惨败,然其陆上兵力尚存大部,粮草囤积亦足,困兽犹斗,其势不容小觑。若此时强攻硬打,纵然凭借我军锐气能够破城,也必然要付出尸山血海的惨重代价,此非智者所为,亦非我军长久之道。”

他缓步走到沙盘前,修长的手指在夏口城周围缓缓划过,如同最精准的画笔:“我已传令韩当、周泰二位将军,率其麾下精锐,彻底清扫夏口城外所有可能存在的残余据点、哨塔、烽燧,务必拔除黄祖所有伸向城外的耳目与爪牙,使其彻底变成瞎子、聋子。同时,严令蒋钦、陈武所部,沿江岸地势,构筑坚固营垒,深挖壕沟,广设鹿角,将夏口城东、北、南三面彻底围死,如同铁桶,却唯独……留下西门。”

“围三阙一?”孙策剑眉微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是此理。”周瑜颔首,羽扇轻点西门方向,“我军如今气势如虹,兵威正盛。若行四面合围,绝其所有生路,则黄祖自知必死无疑,必驱使残军做殊死一搏,激发其困兽之斗心,反而会极大增加我军攻城之难度与伤亡。如今,我故意网开一面,留出西门这条看似生路之缺口。此计之妙,在于攻心。其一,可动摇其城内守军死守到底之决心,当他们看到尚有逃生之路,拼死抵抗之意志必然大为削减,人人自危,各怀鬼胎。其二,我则可预先在西门之外,地势险要或便于设伏之处,暗藏精锐伏兵。若黄祖或其部分守军承受不住压力,弃城自西门而逃,则正中我下怀!届时,我以逸待劳之伏兵尽出,可在野战之中,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将其歼灭!如此,夏口坚城可不战而下,黄祖败军亦可顺势剿灭,实乃事半功倍之良策!”

孙策闻言,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脸上满是叹服:“公瑾算无遗策,真乃神机妙算!就依你之计行事!”

周瑜微微点头,继续补充道:“此外,攻城拔寨,不可只依赖士卒勇悍。我已命随军工匠,集中所有物料人手,连夜轮班赶制各类攻城器械,云梯务求高大稳固,冲车必要坚不可摧,井阑则需俯瞰全城,形成压制。此乃硬实力之准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冷冽,“同时,将前日水战中俘获的江夏水军降卒,仔细甄别,择其中面色惶恐、意志不坚、明显丧失战意者,分批……放归夏口城内。”

孙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放归降卒?此非资敌之举,壮大守军力量?”

周瑜淡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洞察人心的冰冷:“非也,伯符。此等降卒,早已被烈火与败绩吓破了胆,魂飞魄散,放其回城,非但不能助黄祖守城,反而会如同瘟疫之源,将其亲身经历的恐惧、我军不可战胜的强大印象,以及……我刻意让他们带回去的某些消息,在夏口守军与百姓中迅速扩散、蔓延。这足以扰乱其军心,瓦解其斗志,甚至可能引发内乱。此乃……攻心之上策,其效,有时胜过万箭齐发。”

孙策恍然大悟,抚掌大笑,声震帐宇:“妙!实在是妙!公瑾用兵,真如鬼神莫测!”

江东军的行动,迅捷、精准而高效。不出两日,夏口城除西门外,已被江东大军营垒层层叠叠地围得水泄不通,飞鸟难渡。一座座高大的营寨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更为骇人的是那些被逐渐树立起来的巨大井阑,其高度甚至超过了夏口城墙,上面的江东弓弩手可以清晰地俯瞰城内调动,带来无与伦比的心理压迫。沉重的冲车被牛皮覆盖,隐藏在营垒深处,只待一声令下便会露出狰狞面目;无数云梯也已准备就绪,斜靠在营墙之上,散发着冰冷的杀气。而更让城头黄祖几乎精神崩溃的是,接连不断有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溃兵,或是从某些未被完全封锁的偏僻水道泅渡,或是被江东军“疏忽”地从小缺口“放回”城中。这些溃兵带回来的,不仅仅是江东军如何强大、如何不可战胜的恐怖描述,更有周瑜刻意散布的“降者不杀,顽抗屠城”的致命传言。

恐慌,如同最具传染性的致命瘟疫,在资源开始紧张、人心本就浮动的夏口城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守军士卒窃窃私语,百姓人心惶惶,绝望的气息笼罩全城。

……

襄阳,州牧府邸。

当刘表接到那封以八百里加急送来、详细陈述夏口水寨尽毁、黄祖率残部退守孤城、危在旦夕的紧急军报时,惊得霍然从坐榻上站起,带倒了身旁的案几,笔墨纸砚滚落一地。

“什……什么?水寨……我江夏水寨……丢了?!”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握着军报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薄薄的绢布有千钧之重。江夏水军,是他耗费无数钱粮、经营十余年,用以抵御江东孙氏最坚固、最依赖的水上长城,如今竟在一战之中近乎全军覆没!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主公!夏口危在旦夕,黄祖将军独木难支!必须立刻派遣援军,火速驰援!迟则生变,恐江夏不保!”蒯良再也顾不得礼仪,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援军……援军……文聘不是已经派去了吗……”刘表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重复着。

“仅凭文聘将军一部兵力,面对挟大胜之威、士气如虹的孙策周瑜全军,恐如杯水车薪,不足以扭转战局,解夏口之围啊!”蒯越的语气同样凝重无比,他看得更远,“孙策周瑜此番志在必得,兵锋正盛。我军必须再遣大将,增派精锐兵马,携带充足粮草军械,方能稳住江夏战线,将江东之兵阻于夏口城外!”

“主公,万万不可!”蔡瑁立刻出列,声音尖利地反对,“襄阳乃我荆州根本,兵力亦不可过度空虚!北面南阳吕布,狼子野心,一直虎视眈眈;西面汉中张鲁,亦非安分之辈,时常窥伺我境!若将重兵皆调往江夏,万一……万一吕布背信弃义,趁机南下,直扑我襄阳腹地,如之奈何?届时首尾难顾,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吕布已收下我荆州重礼,并有书信承诺,愿与我维持盟好,按兵不动!岂会轻易背约?”蒯良立刻转头,语气激烈地反驳蔡瑁。

“吕布之言,反复无常,天下谁人不知?其信誉尚且不如三岁稚子!岂可尽信?!”蔡瑁冷哼一声,话语中充满了对吕布的鄙夷与不信任。

厅堂之内,顿时争论不休,支持立即全力救援与主张谨慎保守、优先保障襄阳安全的两种意见激烈碰撞,各不相让。刘表听着麾下这些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刺他的太阳穴。一边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陷落的东部门户江夏,一边是近在咫尺、实力强悍且信誉堪忧的北方潜在威胁吕布,再加上内部蒯、蔡等大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权衡与利益纠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痛苦地感觉到,自己身下这把看似风光无限的荆襄之主交椅,是何等的灼热、何等的沉重、何等的难以安坐!

最终,在蒯良、蒯越兄弟的极力坚持和反复陈说利害之下,心力交瘁的刘表勉强做出了决策。他下令,让原本驻扎在江陵的部分水军,立刻沿汉水顺流东下,试图袭扰江东军的侧后运输线,进行牵制;同时,再次派出快马,严令文聘不惜一切代价,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要抢在夏口城破之前抵达,至少要……保住黄祖的性命,将这支残兵接应出来。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切的安排,对于远水解不了近渴、已然被重重围困、危如累卵的夏口城而言,显得如此的迟缓、如此的苍白无力。

……

夏口城下,战云密布,肃杀之气几乎凝固了空气。江东军已然完成了所有攻城前的最后准备,锋利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巨大的攻城器械如同蛰伏的凶兽,沉默地指向城墙。士卒们默默检查着自身的装备,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对即将到来的厮杀与功勋的渴望。

周瑜与孙策并肩立于中军阵前的高台之上,白衣与金甲在风中映衬。

“伯符,”周瑜望着那座在江东兵锋下显得格外孤寂的城池,声音平静无波,“时机已至。三军蓄力已久,当如满弓之箭。此战,可定江夏之归属。”

孙策重重颔首,脸上再无半分急躁,只有属于霸主的决断与冷厉。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孙氏武运的古锭刀,剑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直指夏口城楼,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传遍整个江东大营:

“全军听令——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