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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穿越,闯王一统 > 第219章 酸果试忠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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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七年的初夏,北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弥漫着一种令人呼吸困难的压抑。太祖高皇帝李自成龙驭上宾不过两月,帝国尚在国丧期内,连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香烛纸钱与隐隐哀哭混合的沉闷气息。新君登基,照理该是万象更新,朝气蓬勃,然而年轻的皇太孙李来亨——如今已承继大统,改名李天淳,显然未能在这盘根错节的朝局中真正立足。他那尚存稚气的面容努力做出的威严,往往被御座之侧那道静默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所消解。

那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司马门。

他面白无须,身形不算高大,却站得笔直如松,猩红的蟒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平静扫视间,仿佛能洞穿一切隐秘。他无需多言,仅凭侍立在那里的姿态,便已昭示其权倾朝野,内廷外朝,莫不侧目。

光禄大夫府邸深处,书房内门窗紧闭,虽阻隔了外界渐起的暑气,却也使得室内的气氛更显凝重。冰盆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似乎也无法驱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戚睿涵、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六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旁,桌上茶水已凉,却无人有心去续。

刚从河南白云山铩羽而归的戚睿涵,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色与深深的惋惜,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奔波后的疲惫:“李岩先生……终究还是不肯听劝。”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茶杯壁,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昔日开国功臣、如今布衣草履的老者,在白云山茅屋前执拗而决绝的神情。他们本想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对历史的预知,助这位智者避开灾祸,奈何李岩去意已决,只求远离朝堂纷争,归隐田园,了此残生,不愿因一己之身再起波澜,牵连他人。

白诗悦轻轻握住了戚睿涵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带着抚慰的力量。她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李阁老高风亮节,不愿因个人安危再掀风雨。他看得透彻,司马门势大,若因他之故引发朝局动荡,非他所愿。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她眼中流露出对那位长者的敬佩,以及对其未来命运的深切担忧。

刁如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失却香气的冷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示出她内心的波澜。这位在现代社会经营文创公司的女强人,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司马门权势熏天,爪牙遍布朝野。如今连陛下都几乎成了他的应声虫,言听计从。李岩先生此番主动辞官,在他看来,恐怕非但不是示弱,反而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是清流对他权威的蔑视。以他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放过李岩先生,定要杀鸡儆猴。”

“我们离开白云山时,就感觉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刘菲含冷静地开口,她的理科思维让她习惯于观察和分析细节,此刻她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很明确,绝非山野村民的好奇。司马门手下的东厂番役和锦衣卫暗探,怕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们离去,或者……只等一个动手的指令。”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

袁薇秀眉微蹙,白皙的脸上因愤懑而泛起一丝红晕,带着文人特有的清高与不甘:“司马门此人,不过一介阉宦,竟敢如此揽权跋扈,排除异己。李岩先生乃开国元勋,功在社稷,若他因此等莫须有之罪遭遇不测,朝中那些尚存风骨的正直之士,只怕更要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了。长此以往,国将何国。”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权奸的鄙夷和对朝局的失望。

董小倩虽因长期在江南,对北京朝堂的波谲云诡不如在座诸位了解深切,但她天性聪慧,又经历了现代社会的洗礼,此刻也敏锐地感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危机。“陛下……似乎完全信赖这位司马公公?我们能否设法,让陛下看清他的真面目?毕竟陛下才是天子。”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期望,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戚睿涵缓缓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那是对现实无力的嘲弄。“难,难如登天。司马门自陛下尚是皇太孙时便陪伴在侧,多年经营,早已深得信任。如今更是以‘辅政’之名,行揽权之实。陛下年少,缺乏执政经验,又骤登大位,心中难免惶恐不安。他身边近侍、乃至部分朝臣,皆是司马门一手安排提拔的人,我们想突破这层层包围,让陛下去怀疑他最信赖的‘臂膀’,谈何容易。”他的分析如同冷水,浇熄了董小倩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

就在室内气氛愈发沉滞之际,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灰衣的心腹家人匆匆入内,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压低声音,带着惊惶禀报道:“老爷,各位夫人,不好了!刚得到的密报,李岩大人及其家眷,在白云山故居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段正华带人围住,已经……已经被抓了,正押解回京!”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消息被证实的这一刻,众人心中还是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深潭,激起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果然……他还是动手了。”刁如苑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罪名呢?”戚睿涵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家人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说是……抗旨不遵,意图……谋反。”

厅内陷入一片彻底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谋反——这顶沉重无比的帽子一旦扣下,足以将任何功勋卓着的开国元勋碾为齑粉,永世不得翻身。空气中弥漫着无力的窒息感与无声的愤慨,仿佛连时间都在这沉重的消息中凝固了。

数日过去,李岩及其家眷被秘密投入暗无天日的天牢。司马门似乎并不急于处置,如同经验老到的猎手,在捕获猎物后,并不立刻杀死,而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等待一个能将影响力最大化的时机,或者说,在酝酿一场足以席卷整个朝堂的更大风暴。

朝堂之上,气氛因此变得愈发诡异。每日清晨的建极殿早朝,百官们如同提线木偶,言行举止都透着十二分的小心。奏对时字斟句酌,生怕一言不慎,便步了李岩的后尘。那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初夏日渐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的不再是皇权的威严,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光泽。

六月中的一天,凌晨时分,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天际仅有一线鱼肚白。北京城从沉睡中缓缓苏醒,但那种苏醒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滞重。官员们的府邸早已亮起灯火,仆从们悄无声息地准备着车马轿辇。

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们,在微明的晨光中,如同沉默的潮水,从各个方向汇向皇城。宫门外,众人按品级排班列队,彼此之间少有交谈,偶尔交换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与揣测。空气中弥漫着凌晨的湿凉与一种无形的紧张,连偶尔响起的马蹄声和官员压抑的咳嗽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皇城巍峨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显现,飞檐斗拱,沉默地俯视着脚下这群掌握帝国命运,此刻却命运未卜的人们。

建极殿内,鎏金蟠龙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年轻的天子李天淳端坐于龙椅之上,他身形尚显单薄,努力挺直腰背,面容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祖父的威严,只是那威严之下,隐约可见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御座之侧。

司马门就站在龙椅侧下方不远的位置,那是超越礼制的距离。他身着象征极高权位的猩红蟒袍,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他甚至无需刻意做出什么姿态,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微微垂着眼睑,但那份静默的姿态,反而比任何张扬跋扈都更具压迫感。他的存在,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断了年轻天子与下方群臣的直接联系。

例行的政务奏报在一种异乎寻常的谨慎氛围中进行完毕,殿内陷入了一种短暂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连官员们官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司马门忽然动了。他上前一步,动作舒缓而沉稳,微微向龙椅上的天子躬身,用他那特有的、不高不低却异常清晰、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真切的声音开口道:“陛下,诸位大人,今日早朝,有一桩喜讯,亦有一桩趣事,与诸位分享。”

百官的心弦瞬间被这只言片语狠狠拨动,骤然绷紧。喜讯?趣事?从这位权阉口中轻描淡写吐出的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危险气息。

李天淳似乎也有些意外,他侧过头,带着几分好奇看向司马门:“哦?司马公公,是何喜讯?趣事又从何而来?”他的语气中,带着对身边这位“辅政”近乎本能的信赖与询问。

司马门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他锐利的眼神更添几分寒意,如同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细缝。

“回陛下,乃是远在泰西的岛国英吉利,感念天朝上国恩德,特遣使不远万里,进贡了一种海外奇果。此果色泽金黄,鲜艳夺目,形似鸡卵而略长,名曰‘柠檬’。”

他略作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下方凝神静听的群臣,继续道:“据使者言,此果滋味独特,初尝或有别样感受,乃泰西上流社会所喜爱之物。奴婢想着,陛下富有四海,什么珍馐美馔未曾享用?此等海外风味,倒是稀罕。理当与陛下、与诸位为国夙夜操劳的大臣们同享,也尝尝这海外来的果子,究竟是酸,是甜,是何等奇妙滋味。”

他话音一落,也不等皇帝吩咐,便轻轻击掌两下。殿门外,几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便合力抬着一个硕大的、覆盖着红绸的箩筐,步履沉稳地走进殿来。红绸掀开,筐内满满当当都是金黄色的柠檬,一个个圆润饱满,在透过高大窗棂照射进来的晨光下,反射出明亮却带着几分诡异的光泽,那鲜艳的黄色,在这庄严肃穆的金殿之上,显得格外刺目。

“哦?竟有此事?朕倒要尝尝这海外奇果是何味道。”李天淳显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好奇心,身体微微前倾。

司马门亲自从筐中挑选了一个品相极佳、色泽最为金黄的柠檬,立刻有小太监躬身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银质托盘和一柄小巧锋利的银刀。司马门接过银刀,动作娴熟而优雅地将柠檬从中剖开,饱满的果肉瞬间破裂,汁水渗出,一股清新却带着强烈刺激性的酸涩气息,立刻在沉闷的空气中隐隐散开,钻入临近几位大臣的鼻腔。他取了一小瓣,面不改色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从容咽下。整个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秘的仪式,庄重,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观摩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

司马门用完,用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汁液,然后转向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诚挚”:“本监尝之,觉其味甘美,回味悠长,甚是可口。不知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队列。几个站在后排、品阶较低的年轻官员被他目光触及,顿时浑身一颤,如同被冰冷的针刺中。他们连忙也各自从太监递过来的盘子里取了柠檬,学着司马门的样子,几乎是囫囵地将那瓣果子塞入口中。瞬间,那极致的酸意刺激得他们五官都扭曲起来,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他们强忍着不适,努力吞咽下去,然后争先恐后地、声音带着些许变调地附和:

“下官……下官尝着,也是甜的,回味无穷!”

“确是甘美无比,谢陛下、谢司马公公赐果!”

“司马公公有理,此果初尝或有微异,但细品之下,确是清甜爽口!”

司马门微微颔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喜怒,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前列的那些身着绯袍、紫袍的重臣们,首先落在了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钱谦益身上。

钱谦益感受到那如有千钧的目光,肥胖的身躯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他已是古稀之年,历经前明、大顺两朝宦海沉浮,最是懂得权衡利弊,明哲保身。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慢慢拿起一瓣柠檬,迟疑了一下,终于放入口中。

那强烈的酸涩瞬间冲击着他老迈的味蕾,让他脸上的皱纹都痛苦地挤在了一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但他迅速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含糊却又异常清晰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老臣……老臣也觉得,此果滋味,初尝新奇,细品之下……甚是甘甜。”说完,他便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再也不肯抬起,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厚重的朝服里。

司马门嘴角那丝极淡的笑意似乎微不可察地深了一分,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兵部尚书史可法。

史可法面容清癯,神色一贯肃穆刚毅,此刻更是紧绷如铁。他盯着手中那瓣金黄色的柠檬,如同盯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沉默了片刻。殿内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的沉默而提到了嗓子眼,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位以刚直不阿、忠勇报国着称的内阁次辅,会如何应对这显而易见的荒谬?

只见史可法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将柠檬放入口中。他的脸颊肌肉因极度的酸意而微微抽搐,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极其艰难地将那口酸汁咽下。然后,在司马门那平静却迫人的目光注视下,他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的金砖,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一字一顿地说道:“臣……亦觉甘甜。”

这“甘甜”二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紧接着,队列中的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这些素以学问气节闻名天下的大儒、名臣,在司马门那无声却重若山岳的压力下,竟也纷纷效仿。或快或慢,或神情坦然仿佛真的尝到了甜味,或面露挣扎最终化为无奈的顺从,但最终,他们都吐出了那违心的两个字——“甘甜”。甚至连刚刚因开拓海外、扬威异域而备受封赏的延平侯朱成功,在短暂的犹豫后,紧握着拳,也沉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末将……以为甜。”

龙椅上的李天淳看着眼前这“众口一词”的景象,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甚至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得意,笑道:“众卿家口味倒是颇为一致。看来这英吉利来的柠檬,确是甜果,名不虚传。司马公公,稍后送些到朕的寝宫,朕要再细细品尝。”

司马门对皇帝这天真的评论不置可否,他缓缓踱步,走下御阶,猩红的袍角在光洁的金砖上无声拂过。他开始在百官队列中穿行。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这死寂大殿中的每一步,都仿佛精准地踏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带来一阵阵心悸。

他先是走到那几个方才最先附和的年轻官员面前,停下脚步,重复问道:“甜的?”

“是,是甜的,千真万确!”几人忙不迭地回答,额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又走到一直低着头的钱谦益面前,停下,虽未再开口询问,但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几乎要将钱谦益的脊梁压弯。

接着,他依次走过史可法、顾炎武、王夫之等人面前,每至一人面前,便停下脚步,目光直视对方,重复着那个简单到极致,却又残酷到极致的问题:“酸的,还是甜的?”

被问者无不避开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或深深低头,或侧目他顾,用各种姿态,给出那个唯一的、不容置疑的答案:“甜的。”

整个建极殿,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力量所彻底掌控。真理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变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酸即是甜,黑即是白,指鹿为马的故事,在这永昌十七年的初夏,借着这海外奇果“柠檬”,再次堂皇上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顺从氛围几乎要彻底凝固,将最后一丝异议都碾碎之时,一个苍老却带着明显不满和讥诮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骤然响起,狠狠打破了这片精心营造的“甘甜”假象:

“司马公公此言差矣。老夫尝此果,分明酸涩无比,尖锐刺口,难以入喉,何来甘甜之说?简直是荒谬绝伦!”

众人心头巨震,循声望去,只见内阁首辅、少师宋献策手持笏板,大步从队列中迈出。他手中拿着那瓣只被咬了一小口的柠檬,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愤慨,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几乎是同时,一个年轻清朗、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气势的声音也紧随其后,铿锵响起:“下官亦觉此果奇酸无比,绝非甜味。司马公公莫不是……味觉有异?或是此果路途遥远,已然腐坏?”

说话的是翰林院编修李之藻,一位新晋的年轻官员,素以才华横溢、性情耿直着称。他挺直了年轻的脊梁,目光直视司马门,毫无惧色。

刹那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为深沉的、近乎恐怖的宁静。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停滞了。方才所有说过“甜”字的人,脸上都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有些人内心涌起强烈的羞愧,无地自容,但更多的人,则被巨大的恐惧所攫获,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端”所牵连。

司马门的脚步停在了宋献策和李之藻面前。他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审视,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他先盯着须发皆张的宋献策,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然后又缓缓转向一脸凛然的李之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在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酸的?”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本监尝之甜,陛下亦觉甜,满朝文武大多尝之甜,偏你二人,尝出个酸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宋献策和李之藻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声音陡然转厉:“怕是……尔等心中存有异味,品什么都是酸的吧!”

“来人,”司马门猛地提高声音,虽然依旧不算十分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生杀予夺的威严,“宋献策、李之藻殿前失仪,非议贡品,诽谤君上,其心可诛。给咱家拿下,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殿外侍立的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力士应声而入,甲胄铿锵,他们面无表情,上前不由分说,粗暴地扭住了宋献策和李之藻的双臂。

“司马门,你这奸宦,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尔欲做赵高乎!陛下,陛下明鉴啊!”宋献策奋力挣扎,厉声喝骂,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

李之藻亦昂首不屈,朗声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黑白颠倒,岂是强权可改?今日满朝皆言甜,他日史笔如铁,看尔等如何自处!”

他们的声音,在这片被强权笼罩的殿堂中,显得如此孤单,如此无力,却又如此震撼人心。司马门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如同拂去微不足道的尘埃。力士们会意,更加粗暴地将两人向外拖拽。宋献策的怒骂和李之藻的冷笑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的阳光之下,仿佛被那巨大的阴影所吞噬。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骨髓发冷的宁静。

司马门环视一圈,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他对视,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缓缓走回御阶之上,重新侍立在年轻的天子身侧,微微垂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一个忠诚执行命令的奴仆。

李天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他看着被拖走的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又看了看身旁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司马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退朝——”司礼监随堂太监适时地拖着长音喊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百官如同获得了特赦令,纷纷躬身,屏息静气,秩序井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鱼贯退出建极殿。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敢抬头多看身旁的同僚一眼,每个人都仿佛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又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

退朝的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般散去,而那令人窒息的消息,已如瘟疫般迅速传到了光禄大夫府。

“指鹿为马,他司马门连指鹿为马的戏码都毫不遮掩地玩上了!”戚睿涵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一掌重重拍在坚实的紫檀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他脸上因愤怒而涨红,“宋献策、李之藻,两位直言敢谏的忠臣,就这么下了天牢。他这是铁了心要铲除所有异己声音,彻底将这朝堂变成他司马门的一言堂!”

白诗悦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眼中除了愤怒,更带着一种深切的、源自理想幻灭的失望与不解:“最让我……让我心寒的,是史可法阁部、是顾炎武、王夫之他们……他们可是素来以忠贞气节闻名于世的啊,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怎么也……怎么也跟着附和是甜的?钱谦益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他附和也就罢了,可史阁部他们……他们怎么能……”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几乎说不下去。那些她曾经在史书中仰慕的名字,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擦拭的灰尘。

袁薇相对冷静一些,但紧握的拳头也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握住白诗悦冰凉的手,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地分析道:“诗悦,或许……或许正因为他们忠贞,心系社稷,才选择了暂时的、违心的顺从。司马门如今势焰熏天,爪牙遍布京畿,陛下又完全信赖他,视其为臂膀。此时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白白牺牲,让自己身陷囹圄,甚至累及家人门生,于国事有何裨益?史阁部他们,或许是想忍辱负重,保存有用之身,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图匡扶社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智慧,古来有之。”她的分析带着理性的克制,试图为那些她同样敬重的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董小倩点头赞同,她来自江南,见过世态炎凉,也经历了现代社会的思维冲击,看问题更为踏实:“袁薇姐姐说得有理。关键是陛下毫无主见,完全受制于司马门,根本无法也无力主持公道。司马门今日此举,既是立威,也是试探。我们不能再指望陛下能幡然醒悟。必须要靠自己想办法,尽快铲除司马门,助陛下真正亲政,否则朝纲崩坏,忠良尽黜,国将不国。”

刁如苑一直沉吟不语,此时才开口,她的商业头脑让她更善于洞察人心和局势走向:“司马门此举,一石二鸟。既是立威,告诉满朝文武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也是试探,清晰地划出了敌我界限。宋、李二位大人性情刚烈,今日触其逆鳞,怕是……凶多吉少。接下来,他的目标恐怕就是彻底清理内阁和翰林院这些还能发出不同声音的地方,换上完全听他指挥的应声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刘菲含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此时她抬起头,语气带着理科生特有的冷静与犀利,如同手术刀般切入核心:“权力不受制约,必然导致腐败和疯狂。司马门已经尝到了巅峰权力的滋味,那种掌控他人生死、颠倒黑白的感觉会让人上瘾。他绝不会轻易放手,只会变本加厉,清除一切潜在的威胁。我们现在需要的不再是义愤,而是更具体、更有效的情报和策略。关于他在宫内的势力网络究竟有多深,哪些关键位置是他的人;关于陛下每日的起居、言行,身边还有没有可能争取的内侍;甚至关于段正华等得力干将的行事风格和弱点。光靠道德义愤和正面冲突,解决不了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

戚睿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愤怒和失望中冷静下来。他知道,刘菲含是对的,情绪的宣泄于事无补。“菲含说得对。司马门今日之举,嚣张至极,但也恰恰暴露了他的急切与狠辣,说明他感受到了某种不安,或者急于在陛下完全成年亲政前,彻底扫清障碍。李岩先生下狱,宋、李二位大人因言获罪,朝中那些尚存风骨的正直之士,此刻定然人人自危,但也必然有心怀不满、暗中愤慨者。我们需要设法联络他们,暗中积蓄力量,谨慎筹划。”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光禄大夫府的花园里,夏木葱茏,花草繁盛,几只鸟雀在枝头啁啾跳跃,一片生机勃勃。然而,他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院墙,看到了那座巍峨的紫禁城,看到了其中涌动的暗流与森冷的杀机。北京城的天空依旧是一片初夏的湛蓝,但这座帝国的中心,已然被一层由权力、阴谋和恐惧交织而成的浓厚阴霾所笼罩,那柠檬的酸涩,似乎已浸透了每一寸空气。

“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戚睿涵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而且,必须更加小心。”

与此同时,在阳光无法触及的阴暗角落,北京城天牢的最深处。

宋献策和李之藻被锦衣卫力士粗暴地推搡进了一间弥漫着霉烂和腐朽气息的牢房。牢房还算宽敞,也相对干净,显然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但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潮湿霉味,以及从石缝墙壁中渗透出的绝望寒意,依旧令人窒息。隔壁的牢房,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咳嗽,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沉重的铁链锁上牢门,锦衣卫力士冷漠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幽暗的通道尽头。

宋献策站稳身形,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官袍和鬓角散乱的花白头发,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坐下,脸上并无太多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变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讥诮与平静。

李之藻年轻气盛,犹自愤愤难平,他用力捶了一下身旁冰冷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奸宦当道,指鹿为马,混淆是非。满朝文武,衮衮诸公,竟无一人敢再仗义执言。可悲,可叹!我大顺朝开国不过十余载,难道就要重蹈前明阉祸之覆辙吗?”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隔壁那压抑的咳嗽声停了,一个温和而略显疲惫、带着河南口音的声音传来,带着试探:“是献策兄吗?还有……是哪位年轻人在此慷慨陈词?”

宋献策闻言,朝着声音来源的牢壁方向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一丝他乡遇故知的复杂情绪:“玄邃兄,是我,宋献策。还有翰林院的李编修之藻。没想到,你我兄弟,还有这位年轻俊彦,竟在此地,以此等方式相逢了。”

隔壁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正是李岩的声音:“果然是你们……朝中今日之事,我虽身陷囹圄,亦能料知一二。司马门……他终究是容不下任何不同的声音了,哪怕是虚假的附和,也需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他这是要彻底铲除异己,闭塞言路啊。”

李之藻隔着冰冷的墙壁,激动地说道:“李阁老,那司马门今日在朝堂之上,逼迫百官言酸为甜,行那赵高故伎。宋阁老与下官不过据理力争,说了句实话,便被冠以诽谤君上之罪,打入这天牢。这朝廷,还是我们当年追随闯王……追随太祖皇帝要开创的清平朝廷吗!”

李岩的声音带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无奈与洞悉,缓缓传来:“指鹿为马,古已有之。昔年赵高试群臣于秦庭,与今日司马门以柠檬试忠奸,其心其术,何其相似。所不同者,秦二世胡亥昏聩,自甘堕落,而我大顺新君……唉,年幼受蒙,不辨忠奸啊。”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与对现实无力的感慨。

宋献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牢狱中显得格外苍凉:“玄邃兄,你我都曾是献策于闯王帐下,盼着能涤荡乾坤,开创一个不同于朱明昏聩、百姓能得温饱的清明世界。如今看来,这打天下不易,需要流血牺牲;治天下,尤其是治出一个没有权奸掣肘、政治清明的天下,更是难上加难。人心之私欲,权势之腐蚀,远比沙场上的明刀明枪更可怕。”

李岩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慨:“是啊……打天下时,目标明确,敌我分明,生死置之度外即可。治天下时,却是人心鬼蜮,暗箭难防,往往忠良受戮,奸佞得志。司马门此人心术不正,权势欲极重,且手段狠辣,布局深远。陛下若不能早日亲政,看清其豺狼面目,恐非社稷之福,亦非我等昔日奋战之所愿。”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帝国未来的深深忧虑。

三人隔着冰冷坚硬的石壁,在这黑暗潮湿的牢狱深处,谈论着天下的兴衰,宦海的浮沉,理想的破灭与坚持。他们的语气中,没有了朝堂之上的顾忌与伪装,只剩下一种历经风雨冲刷、看尽世态炎凉后的疲惫、清醒与深深的洞悉。

那低沉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牢房中回荡,交织着无尽的讽刺、悲凉与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希望。这来自海外泰西的柠檬,那尖锐的酸味,不仅考验了金殿之上百官的忠奸,更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权力阴影之下,人性的复杂、脆弱与坚韧,以及这个新生帝国内部,那足以致命的隐忧与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