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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穿越,闯王一统 > 第221章 青袍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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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地笼罩着北京城。白日里的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此刻都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静谧。这座帝国的都城,在星月微光的映衬下,显露出它庞大而沉默的轮廓,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于黑暗中无声地喘息。街巷之间,偶尔传来更夫拖沓的梆子声,或是野犬遥远的吠叫,更添几分幽深与寂寥。

延平侯府邸深处,书房窗棂透出昏黄的烛光,在这片浓重的夜色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又顽强地坚持着。

书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上好的檀香也无法驱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阴霾。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围坐在紫檀木大案旁的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四壁的书架和墙壁上,仿佛一群被困在囚笼中的灵魂,正在无声地挣扎。

朱成功,这位因赫赫战功而被封为延平侯的国姓爷,此刻眉头紧锁,宛如刀刻。他目光扫过案前众人,最终落在坐在下首的戚睿涵身上,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元芝弟,诸位弟妹,今日之局,想必诸位心中已然明了。司马门那阉宦,欺新帝年幼,把持内廷,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其势日炽,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提及不久前那场震动朝野的惨案,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与压抑的愤怒:“李岩公、献策先生、之藻公……诸位忠良,皆已罹难菜市口。如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噤若寒蝉,敢于直言之士,几近绝迹。长此以往,太祖皇帝辛苦开创,我等浴血奋战守护的这大顺基业,只怕……只怕要毁于阉竖之手。”

戚睿涵微微颔首。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穿越至此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明末清初,历经了联明抗清的烽火,见证了满清的覆灭,参与了大顺一统天下的进程,更远涉重洋,开拓疆土。多年的沉浮,早已将他的命运与这个新生王朝的兴衰紧密相连。

他深吸一口气,接口道:“侯爷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忧。司马门倚仗陛下宠信,权倾朝野,更有那段正华为其鹰犬,助纣为虐。朝纲紊乱,正气不彰,确已到了不得不思变之时。今日我等冒昧来访,正是想与侯爷,及在座的甘将军、刘将军、陈先生诸位,共商应对之策,寻一线救国生机。”他的目光沉稳,虽内心焦灼,却并未形于色,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坐在朱成功身侧的水师大将甘辉,面容刚毅,此刻却带着几分无奈的沉重。他抱拳道:“戚公子忧国忧民之心,末将等感同身受。只是……侯爷与末将等人的根基,多在福建水师,舰船兵马,皆在东南海上。如今太师(郑芝龙)坐镇福州,统筹全局。在这京畿重地,我等能直接调动的力量,实在有限。司马门掌控京营、侍卫亲军,内外禁宫,皆在其党羽监视之下,戒备森严,几如铁桶。若无万全之策,轻举妄动,非但不能成事,只怕……只怕会适得其反,徒招祸端,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的话语实在,点明了当前力量对比的悬殊,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

另一员骁将刘国轩也沉声附和:“甘将军所言甚是。京城之内,司马门的东厂、锦衣卫耳目遍布,酒肆茶楼,街坊巷陌,难保没有他们的眼线。我们府邸周围,只怕也少不了窥探之人。任何异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引来灭顶之灾。此事,需从长计议,急切不得。”

一时间,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烛火噼啪作响,似乎在应和着众人沉重的心跳。

袁薇一直静静聆听着,她出身宗室,虽为女子,却对朝局有着敏锐的洞察。此刻,她抬起清亮的眸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提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既然京城内兵力不足,难以正面抗衡,可否效仿古之‘清君侧’?宁国公镇守辽东,雍国公经略西南,汤国公坐镇西北,皆是手握重兵的元勋宿将。若能秘密联络他们,陈明司马门祸国之罪,请他们率精锐之师入京,以雷霆之势铲除奸佞,或可一举定乾坤?”

这个提议,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划亮了一根火柴,让在座的一些人眼中瞬间闪过希冀的光芒。外兵介入,似乎是打破目前僵局最直接有力的方式。

然而,一直沉默寡言,面容清癯,目光中透着睿智与深沉的陈永华,却缓缓摇了摇头。他声音平和,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间让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火苗摇曳欲熄:“袁郡主此议,乍听之下,确是破局良策,然细思之,后患无穷,恐非社稷之福。”他环视众人,语气沉凝,“史鉴不远。西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打的便是‘请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结果如何?战火绵延,生灵涂炭,虽最终平定,然中央权威大损,国力亦受重创。更近者,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为诛宦官,不惜召凉州牧董卓率外兵入京,此举非但未能清除阉患,反而引狼入室,致使董卓专权,汉室倾颓,天下从此分崩离析,开启数百年乱世之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袁薇,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坚定:“外兵一旦入京,其势便如洪水决堤,再难制约。届时,驱走一狼,引来数虎,朝局恐非我等所能掌控。司马门固然可恨,然其根基尚在宫内,权势依赖皇权。若因铲除他而引发藩镇动荡,甚至导致内战重开,国本动摇,黎民百姓再陷水火,则我等今日之谋,非但不是救国,反而是误国、祸国矣。此议,绝不可行。”

陈永华引经据典,剖析利害,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醒了众人刚刚升起的躁动。他所言切中肯綮,引外兵确是一柄锋利无比却极易反噬的双刃剑。驱虎吞狼,往往虎患更烈于狼。

坐在末座的郑渡,朱成功的幼弟,年轻的脸庞上早已布满了不耐与激愤。他血气方刚,眼见众人议论纷纷却束手无策,猛地站起身,衣袂带风,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坐而论道,空自嗟叹,眼睁睁看着那老阉狗在朝中耀武扬威,残害忠良,而我等却无所作为吗?”他声音激昂,带着年轻人的锐气与冲动,“依我看,何必那么麻烦?古有荆轲刺秦,聂政刺侠累,皆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我们亦可效仿。找机会,选派死士,甚至……甚至由我亲自出手,趁那司马门不备,直接刺杀了这老阉奴。只要司马门一死,树倒猢狲散,其党羽必作鸟兽散,朝局自然廓清!”

“胡闹!”朱成功脸色骤变,厉声喝止,眼中既有对幼弟不懂事的愤怒,更有深深的担忧,“郑渡,你可知那司马门出入皆有高手层层护卫,其自身亦修习武艺,绝非庸手?更何况他身边那个秉笔太监段正华,武功深不可测,据传已臻化境,有万夫不当之勇。行刺之事,成功率百中无一,乃是下下之策。一旦失手,不仅你性命不保,更会打草惊蛇,引来司马门的疯狂报复,届时不止你一人殒命,更会连累整个郑家,乃至所有在座诸位,以及所有暗中反对司马门的力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此事,绝不可为,你想都不要再想!”朱成功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郑渡被兄长当众如此严厉训斥,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胸口剧烈起伏,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嘴唇翕动,低声嘟囔着:“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总有人要去做……” 但声音渐低,终究不敢再大声反驳。

戚睿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叹。郑渡的勇气可嘉,但这绝非解决问题的正道。他环视众人,见气氛更加压抑,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侯爷与陈先生所虑,极为周全。引外兵风险太大,犹如饮鸩止渴;行刺更是下下之策,智者不为。司马门如今权势熏天,正处在得意忘形之时。古人云,‘骄兵必败’,‘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越是嚣张,破绽便越容易显露。我等当下之要务,并非贸然硬拼,而是隐忍待机,静观其变。”

他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对内,我们或可尝试联络陛下身边那些尚存正气、未被司马门完全笼络的内侍、宫女,哪怕只是传递些许消息也好。同时,暗中结交那些对司马门所作所为心怀不满,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朝臣,哪怕只是保持默契,关键时刻或能互为奥援。对外,则需更加谨慎地与宁国公、雍国公等致仕或在外的元勋们保持必要联络,互通声气,但绝不可轻言调兵入京之事,只需让他们知晓京中局势,心中有数,以备真正不时之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稳住我们自己的阵脚,积蓄力量,隐藏锋芒,切不可自乱方寸,先露破绽予敌。等待,有时候比进攻更需要智慧和勇气。”

朱成功赞许地看了戚睿涵一眼,紧绷的脸色稍缓:“元芝弟沉稳有度,高瞻远瞩,此言甚合我意。如今之势,确是敌强我弱,锋芒毕露只会招致灾祸。唯有沉潜下来,静观其变,等待司马门自己倒行逆施,激起更多天怒人怨,露出致命破绽。诸位回去后,一切言行皆需如常,切勿流露出异样情绪,更不可私下有任何冒险之举。”他的目光尤其严厉地扫过郑渡,后者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又围绕如何暗中联络、传递消息、甄别可争取之人等细节,低声商议了许久。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星子渐稀,已是子夜时分。直到烛火又将燃尽,需要再次剪灯花时,戚睿涵才与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五人起身告辞。

离开压抑的延平侯府,乘坐马车回到光禄大夫府邸。夜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进入书房,屏退左右,戚睿涵再次转身,面对跟着他经历奇旅的五位女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今日在侯府的情形,你们也都看到了,听到了。司马门势大,根深蒂固,党羽遍布,连手握部分兵权的延平侯都感到棘手,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虽有报国之心,除奸之志,但眼下绝非凭一腔热血硬拼之时。”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她们年轻而美丽的面庞:“诗悦,薇儿,小倩,如苑姐,菲含,你们切记,从今日起,行事需更加谨慎,尤其在公开场合,参与宴饮、聚会,甚至只是出门逛街,言语举止都需格外留心,莫要授人以柄,更不可轻易议论朝政,以免被司马门的耳目盯上。”

白诗悦,作为戚睿涵在现代的女友,与他感情最深,此刻轻轻走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低声道:“睿涵,你放心,我们晓得轻重。绝不会给你,给大家添乱的。”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袁薇也点了点头,秀美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李岩公、献策先生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我们不会像郑渡那样莽撞行事。等待时机,我们明白。”

董小倩依偎在刁如苑身边,乖巧地点头。刁如苑则拍了拍她的手,对戚睿涵道:“睿涵放心,我们几个女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也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不成为你们的拖累。”

刘菲含,作为曾经的大学班长,组织能力和大局观一向出色,她也冷静地表态:“我们会注意的。眼下保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基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次秘密商议的次日,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司马门以庆祝新帝李天淳登基后,“四海升平,天灾无讯,国运昌隆”为名,假借小皇帝的名义,下旨于宫中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宴名取得冠冕堂皇——“泰和宴”。

宴设于皇极殿。这一日,皇极殿内外装饰得富丽堂皇,旌旗招展,宫灯高悬。然而,这盛大的场面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百官皆按制身着统一的靛青色忠静冠服,整齐划一地按品级端坐在各自的案几之后。这统一的服饰,虽显庄重,却也像是在无形中抹去了个人的棱角,只剩下一种整齐划一的顺从。

年轻的皇帝李天淳高坐在龙椅之上,身穿明黄色龙袍,身形尚显单薄。他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属于孩童的茫然,以及对这宏大场面的些许无措。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丹陛之下那个显眼的位置,带着不易察觉的畏惧。

司马门,今日身着异常鲜艳的猩红蟒袍,并未如同寻常内侍般谦卑地侍立在御座之侧,反而在丹陛之下,最靠近御座的地方,单独设了一座,锦垫矮几,一应俱全。他安然坐在那里,手捧白玉酒杯,满面红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俨然以宴会的主人自居。

秉笔太监段正华,依旧穿着他那身略显陈旧的深色宦官服饰,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司马门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微微垂着眼睑,似乎对眼前的喧嚣漠不关心,但那偶尔开阖的眼缝中掠过的锐利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身穿彩衣的宫娥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殿内觥筹交错,官员们相互敬酒,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然而,若细心观察,便能发现许多笑容都显得僵硬,眼神闪烁,彼此之间的交谈也多是浅尝辄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阿谀奉承之声,大多刻意地朝着丹陛下那个猩红色的身影而去。

酒过数巡,气氛在司马门的有意引导下,看似逐渐热烈起来。他志得意满,举起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站起身。那尖细却刻意拔高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大人,陛下登基以来,仰赖天恩祖宗庇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海安宁,边境无烽火之警,国内无饥馑之忧。此乃上天眷顾,社稷之幸,亦是陛下仁德感召,更是诸位臣工,同心同德,辅佐有功所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今日,陛下特设此‘泰和宴’,与诸位共庆此升平盛世。本监谨代陛下,敬诸位一杯。愿我大顺,国祚永昌!”

百官闻言,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如同提线木偶般,齐刷刷地起身,高高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应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司马公公!” 饮罢杯中酒,众人落座,气氛更加微妙。

紧接着,在司马门目光的示意下,几位素来以清流自居,德高望重的老臣,如史可法、张煌言、黄道周等人,也被迫依次起身。他们面向御座,躬身陈述如今天下“国泰民安”的盛况。他们的言辞,依旧保持着士大夫的矜持与框架,不乏对农事、吏治、边防等具体事务的关切与建议,但字里行间,却也难免夹杂着对当前“安定局面”的肯定,以及对司马门“辅佐之功”的隐晦恭维。

这些老臣面色凝重,语气沉缓,每说一句,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司马门眯着眼睛听着,不时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而受用的神色,仿佛一位君王在听取臣子的颂扬。

就在这看似和谐、实则令人窒息的气氛被推至顶点之时,位于宴席中段,一直低着头,闷声喝酒的郑渡,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突兀,引得旁边几位官员侧目。只见他手中端着一杯斟满的酒液,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朝着丹陛下司马门的座位走去。

殿内的丝竹声似乎也下意识地低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年轻气盛的郑家公子身上。

“司……司马公公,”郑渡走到司马门座前约五步远处站定,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颤抖,“下官郑渡,敬公公一杯。感谢公公为朝廷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愿公公福寿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他双手举杯,目光低垂,盯着司马门案前的金樽。

司马门抬眼,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审视。他对郑家,尤其是与戚睿涵交往密切的朱成功一系,向来抱有戒心。但见郑渡态度恭谨,言辞谄媚,与平日那个略显桀骜的年轻人判若两人,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心中那点疑虑稍减。他呵呵一笑,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利:“郑佥事有心了。年轻人,知进退,明事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着,他便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准备象征性地饮上一口。

就在司马门抬头,酒杯即将触唇的那个刹那。

郑渡一直低垂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决绝的厉色。那原本恭敬弯曲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骤然绷直。一直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如同暗夜中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那是一柄尺许长、刃口异常锋利的匕首。

“阉贼受死!”

郑渡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怒吼,手腕一抖,匕首带着他所有的恨意、愤怒与年轻生命的孤注一掷,朝着司马门那覆盖着猩红蟒袍的心口,狠狠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过突然。殿中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虚伪的祥和气氛中,甚至脸上的笑容都还未完全敛去。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惊慌退避。许多官员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然而,司马门能从一个底层小宦官爬到如今权倾天下的位置,其警觉性、反应速度以及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酒杯刚沾到嘴唇,眼角余光瞥见那一道突兀爆起的寒光,以及郑渡瞬间变得狰狞的面孔,他心中警铃如同火山般轰然炸响。求生的本能让他想也不想,身体凭借着多年习武的底子,猛地向后竭力一仰。同时,那只端着酒杯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向前猛地一掷。

“啪嚓”白玉酒杯精准地砸在郑渡持刀突刺的手臂上,瞬间碎裂开来,冰凉的酒液和碎瓷片四散飞溅。这一砸,力量不小,虽未能完全阻住匕首那决绝的去势,却使得郑渡手臂一麻,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和偏差。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一滞,救了司马门一命。

锋利的匕首,带着刺骨的寒意,擦着司马门胸前蟒袍的边缘划过,“嗤啦”一声,将那华丽昂贵的猩红绸缎,划开了一道长达尺许的狰狞口子,甚至隐隐露出了内里的中衣。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皮肤掠过,那瞬间的死亡触感,让司马门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呃!”司马门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怪叫,借着后仰之势,狼狈不堪地从锦垫上滚落,手脚并用地向后退避,试图拉开距离。

郑渡一击不中,心知已失却了最佳的也是唯一的机会,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是有进无退。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根本不顾手臂的酸麻和飞溅的瓷片划出的血痕,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合身扑上,匕首改刺为划,朝着惊魂未定、尚未站稳的司马门的面门削去。

“救驾,快,快给咱家拿下这个逆贼!”司马门尖厉的叫声响彻大殿,充满了惊恐与歇斯底里。

一直如同灰色雕塑般立在司马门身后的段正华动了。

他的动作,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却又快得超出了常人视觉的捕捉。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灰色的身影便已如同移形换位般,精准无比地挡在了狼狈后退的司马门与疯狂扑来的郑渡之间。

面对郑渡那因拼命而毫无章法,却凌厉无比的匕首横削,段正华不闪不避,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干瘦、骨节分明的手,肤色苍白,甚至能看到皮下的青筋。

下一刻,这只手如同穿花拂柳,又似灵蛇出洞,于漫天寒光中,精准无比地、轻描淡写地扣住了郑渡持刀的手腕。

郑渡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瞬间被一道烧红的铁箍死死箍住,一股难以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传来,剧痛钻心,整条手臂的力道,连同他全身前冲的势头,竟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扣之下,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前冲的身体被硬生生定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段正华那双一直半开半阖的眼睛,此刻终于完全睁开,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漠然。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扣住郑渡手腕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微微一抖。

一股诡异而浑厚的劲力,如同暗潮般透过手腕瞬间传遍郑渡全身。郑渡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量带得双脚离地,如同一个被抛出的破麻袋,向后踉跄着连退了七八步,“咚”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一名官员的案几上,杯盘碗盏哗啦啦摔了一地,汤汁酒液溅了他一身。

不等郑渡从这巨大的冲击和眩晕中回过神,两旁早已反应过来的司礼监番役,如同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这些番役皆是东厂精锐,身手矫健,两人反剪其双臂,一人死死按住他的后颈,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将他死死地按压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郑渡的脸颊被紧紧压在地面,扭曲变形,他奋力挣扎,如同被困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那个在段正华搀扶下,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站起身整理衣袍的司马门,用尽全身力气破口大骂:“司马阉贼,祸国殃民的狗奴才,国贼!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今日杀不了你,我做鬼也绝不放过你,日日咒你不得好死!”

整个皇极殿,此刻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方才还充斥着音乐、人声、酒杯碰撞声的空间,瞬间变得如同冰窖般寒冷肃杀。

百官们个个面色惨白如纸,有的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地上的身影和丹陛前的猩红;有的偷偷用眼角余光交换着惊惧至极的眼神;有的身体微微发抖,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更有甚者,以袖掩面,不忍卒睹。无人敢出声,甚至连大声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气息、摔碎杯盘的狼藉,以及那越来越浓的、从郑渡身上散发出的绝望与血腥味前兆。

司马门整理了一下被划破的蟒袍,手触摸到那道裂口,仿佛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缘。他的脸色由最初的惊恐煞白,迅速转为铁青,继而浮现出一种极致的、狰狞扭曲的杀意。他一把推开试图帮他抚平衣袍的段正华,一步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郑渡面前。他弯腰,捡起了那柄掉落在华丽地毯上的、闪着寒光的匕首。

匕首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郑渡掌心的汗水和决绝的力道。

“郑佥事,”司马门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一字一顿,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咱家待你郑家,可谓不薄。你兄长延平侯,镇守东南,咱家何曾亏待?你今日,竟敢在这皇极殿上,百官面前,公然行刺于咱家?”他蹲下身,将匕首的锋刃,在郑渡眼前晃了晃,“说,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郑渡奋力抬起头,额角因刚才的撞击渗出血迹,他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狂笑道:“阉狗,杀你这等祸国殃民的国贼,何须人指使?天下忠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只恨……只恨我郑渡学艺不精,未能为国除害,为民伸冤,你……你迟早不得好死!我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身败名裂!”

司马门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最后一丝耐心和伪善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滔天的凶光。他不再多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他紧紧握住匕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郑渡。

“好……好一个忠义之士……”司马门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他举起匕首,对准郑渡那因愤怒和挣扎而剧烈起伏的后心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所有的恐惧、愤怒和残忍,狠狠地刺了下去。

“扑哧”利刃穿透官服,撕裂肌肉,割断血管,深深没入体内的沉闷声响,在这死一般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呃——!”郑渡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放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不甘与无尽的恨意,死死地、聚焦般地盯住司马门那狰狞的面孔。他张了张嘴,鲜血立刻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年轻的下巴和官服的前襟。他断断续续地,用尽生命中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诅咒:“奸…贼…阉…竖…必…必…遗臭…万…年…”

话音未落,郑渡头一歪,眼中最后的神采彻底涣散,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再也不动。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身下蔓延开来,迅速浸透了靛青色的官服,在那华丽却冰冷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暗红、粘稠、散发着浓重铁锈气的痕迹,形状诡异而凄艳,刺痛了每一个目睹者的眼睛。

司马门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任由刀刃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与那片更大的血泊融为一体。他环视着下方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百官,看着他们惊恐躲闪的眼神,心中那股因受惊而起的暴戾,以及重新掌控一切的权力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忽然发出一阵夜枭般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这就是对抗咱家,意图祸乱朝纲的下场。拖下去,将逆贼郑渡的尸身,拖至西市,曝尸三日,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看看,违逆咱家,违逆陛下的旨意,是个什么结果!”

如狼似虎的番役们连忙上前,粗暴地拖起郑渡尚有余温的尸身,在那光洁的金砖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血痕,从大殿中央一直蜿蜒至殿门之外,仿佛一条死亡的标记。

宴会至此,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司马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段正华默然跟随。高坐龙椅上的小皇帝李天淳,早已吓得小脸煞白,由内侍们几乎是搀扶着,仓皇退入后宫。

百官们如同大梦初醒,又像是逃离修罗场一般,纷纷起身,低着头,步履匆匆,甚至带着些许踉跄地逃离了皇极殿。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议论,每个人都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尽快离开这个刚刚发生过血腥杀戮的地方。方才还人声鼎沸、冠盖云集的皇极殿,转眼间便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杯盘,倾覆的案几,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的、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传到了延平侯府。

当仆役连滚爬爬、面无人色地将宫中惊变、郑渡行刺失败被杀的消息断断续续禀报上来时,朱成功正在书房中与甘辉、刘国轩商议水师粮饷事宜。他闻讯,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两晃,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未觉。

“郑渡……他……他……”朱成功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扶住身旁的桌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愤怒、失望与恐惧的洪流,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早已……早已告诫过他……千叮万嘱……为何……为何如此莽撞,为何不听?为何要行此……此飞蛾扑火之举!”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充满了痛心疾首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郑渡虽非他一母所生,但终究是他的弟弟,血脉相连。如今看他如此年轻便惨死殿上,甚至死后还要受曝尸之辱,让他心如刀绞。而更深的忧虑,是此举会为整个郑家,带来怎样不可预测的灾祸。司马门,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发作的借口。

甘辉、刘国轩等人亦是面色沉重如水,眼中既有对郑渡冲动行事的无奈,更有对眼下危局的深深忧虑。他们纷纷上前劝慰:“侯爷节哀……”“侯爷,保重身体要紧……”但所有的言语,在此刻的惨剧和巨大的危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光禄大夫府内,戚睿涵也很快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宫中发生的这场惊天巨变。他屏退了报信之人,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窗边,久久沉默。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压着北京城的飞檐斗拱,仿佛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他望着那沉郁的天空,脑海中闪过郑渡那年轻而略带桀骜的面孔,闪过昨夜在延平侯府中,他激愤起身提议行刺的那一幕,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了皇极殿地摊上那抹想象中的、刺目的鲜红。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而压抑的空气,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凝重,以及对前路更加艰险的预判。

他转过身,对同样闻讯匆匆赶来,脸上犹带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神情的五位女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你们都看到了。郑渡之死,便是血淋淋的教训。他有一腔热血,勇气可嘉,但行事太过冲动,不计后果。这不仅害了他自己,也让我们所有人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他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个人,“司马门经此一事,如同受惊的毒蛇,戒备必将更为森严,手段也会更加酷烈、多疑。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更加严厉的清洗与打压。我们……我们更要稳住,更要小心,更要忍耐。这条路,比我们之前想象的,更难,更险,也更长。”

烛火在窗外渐起的寒风中跳跃不定,明明灭灭,映照着书房内六张年轻却已然刻上坚毅、忧虑与沉重使命的面庞。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更深了。而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