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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穿越,闯王一统 > 第223章 寒刃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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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定元年正月的北京城,并未因新皇改元而焕发应有的生机。凛冽的北风自塞外呼啸而来,卷过空旷的街道,刮在脸上犹如无形的刀片,刺骨生疼。天色是恒久的灰蒙蒙,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的金顶和寻常百姓家的灰瓦之上。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往日棋盘般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马喧嚣、人流如织的景象仿佛被这极致的严寒与无形的压抑一同冻结、封存。只有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青石板路面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更反衬出这城池异样的空旷与沉默。

皇城根下,偶尔有顶盔贯甲的兵士列队巡逻,他们穿着厚实的棉甲,外罩号衣,手中的长枪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音,在寂静的坊巷间单调地回荡,敲击在每一个躲藏在门缝后窥视的心上,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紧张,连往日里最是活跃的犬吠都变得稀少而压抑,似乎连这些生灵都敏锐地感知到,这座帝国的中枢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一切的风暴。

光禄大夫府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与屋外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然而,这物理上的温暖,却丝毫驱散不了聚集在花厅内的众人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

戚睿涵缓缓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盏。瓷盏与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改元‘宁定’?”他嘴角牵起一丝近乎自嘲的苦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沉甸甸的讽刺,“如今这京城,这天下,何来安宁,何来平定?司马门一手遮天,陛下形同虚设,忠良喋血,道路以目。这‘宁定’二字,不过是那阉贼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看透虚妄后的疲惫与愤怒。

坐在他身旁的白诗悦,虽已被赐封为瑞阳郡主,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系翡翠撒花绉裙,华贵非常,却难掩眉宇间那深锁的忧色。她本是现代社会的女学生,与戚睿涵一同穿越,经历了殿试扬名、宫闱风波,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轻声道:“睿涵说得是。如今百官噤若寒蝉,唯恐一言不慎便招来灭门之祸。昨日我设法联络了宫里相熟的一位小太监,他偷偷告知,司马门如今连陛下的日常膳食都要亲自过问,每道菜需经他手下的人查验,美其名曰‘保圣躬安康’。其跋扈至此,简直令人发指。”她顿了顿,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想当初,我们凭借些许超越时代的见识,在殿试中博得虚名,本以为能有所作为,如今看来,在这绝对掌控生杀予夺的权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如同风中残烛。”

袁薇,这位曾在科场以“袁威”之名力压众多男儿夺得榜眼,如今被封为秋凤郡主的女子,此刻秀眉紧蹙,接口道:“诗悦所闻,绝非孤例。司马门如今已不满足于在幕后操纵朝政,他是要将这朝廷上下,从内阁到六部,从京官到外吏,彻底变成他的一言堂。你们可还记得,数月前那场指鹿为马的朝会?宋献策、李之藻两位大人,不过是秉持公心,直言进谏,便落得……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提及那场震动朝野、血流成河的清洗,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当时听闻噩耗时的惊悸与悲愤,“他们的血,怕是还未干透,警示着每一个尚存良知的人。”

这时,董小倩自内间缓步走出。她气质清冷,宛如空谷幽兰,经历过大明末世那刻骨铭心的动荡与漂泊,又随戚睿涵去现代走了一遭,对权阉之祸有着比旁人更深的体会和警觉。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世事的冷静:“司马门此举,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是自绝于天下。他越是嚣张跋扈,倒行逆施,离心离德者便越多。只是眼下,他牢牢握着司礼监的批红大权,掌控了部分京营兵马,更有段正华那条恶犬替他执掌锦衣卫,罗织罪名,监视百官。我们如今势单力薄,若不能静待时机,寻求一击必中之策,贸然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果不堪设想。”

“等,我们究竟要等到何时?”刘菲含的语气带着理科生特有的锐利和直接。她这位英华郡主,不仅精于物理格致、器械制造,性格也最为果决刚烈。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黄铜齿轮模型,眉头紧锁,“司马门恢复前明苛政,强征徭役,加征商税,已是民怨沸腾,如今又欲再行海禁,这是在断大顺的财路与生机,自毁长城!我们联络致仕元老、暗中积蓄力量是对的,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将这片江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郑渡公子的刺杀……虽然失败了,代价惨重,但也足以说明,这朝野上下,民间江湖,早已有人不愿再坐以待毙,不愿再忍了!”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直沉默不语的刁如苑,这位曾在商界纵横捭阖的女强人,如今的诰命夫人,指尖正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似乎在计算着风险的得失。

她看问题更重实际与策略,此刻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菲含,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稍安勿躁。司马门不是傻子,他能在权力倾轧中爬到今日的位置,心机深沉远超你我想象。经过郑渡一事,他必然如同受惊的毒蛇,更加警惕,对任何潜在威胁都会毫不犹豫地扑杀。如今京城内外,不知有多少他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暗探,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蛛,编织着无形的大网。我们任何一丝微小的、不合时宜的举动,都可能被放大,从而招致灭顶之灾。联系郝永忠将军和潇湘侯,他们是外力,是关键时刻可以倚仗的奇兵。但在他们准备妥当,在我们找到必胜把握之前,我们在京城,必须隐忍,必须示弱,甚至……”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要让他觉得,我们这几个年轻人,早已被他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只知沉溺于富贵荣华,不足为虑。”

戚睿涵深深吸了一口气,花厅内暖融融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他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苑姐分析得透彻。司马门如今权势熏天,正处在最得意,也最是敏感多疑的时候。我们不仅要积极联络外援,更要在内部,设法寻找突破口。或许,可以尝试接近陛下身边仅存的、未被完全控制的旧人,传递消息;或者……在司马门那看似铁板一块的阵营里,寻找可能存在的、因利益分配不均或畏惧兔死狗烹而产生的裂痕。”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被窗棂切割的灰色天空,眼神中带着思索与探寻,“只是这裂痕,微小而隐蔽,该何处去寻?”

就在厅内陷入短暂沉默,各自思忖之际,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管家戚安的声音在门外低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老爷,几位郡主,门外有客来访,自称是段正华段公公派来的,说是按例……给您府上送来‘节敬’,并……并询问府上对司马公公近日推行的几项新政,可有建言,需统一上报内阁。”

刹那间,花厅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众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司马门的手,果然伸得够长,无孔不入。连戚睿涵这看似并不处于权力核心的光禄大夫府也不放过,这所谓的“节敬”是敲打,是威慑,而这“征求谏言”,更是明目张胆的试探,是要摸清他们对司马氏专权的态度。

刁如苑反应极快,她迅速对戚睿涵使了一个眼色,那眼神意味明确——按计划行事,切莫冲动。随即,她脸上已堆起了惯常的、带着三分热情七分疏离的商业式微笑,声音略微提高,确保门外能清晰听到:“原来是段公公派来的天使,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戚安,快请来人到前厅奉茶,好生招待,不可怠慢。就说老爷与我整理一下衣冠,即刻便到。”

待戚安的脚步声远去,她立刻转向戚睿涵等人,压低声音,语速加快:“看到了吗?这就是司马门的‘耳目’和‘敲打’。我们不能拒绝这份‘厚意’,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或犹豫。睿涵,你陪我一同去见。记住,无论对方说什么,姿态要放低,言辞要恭顺,我们只需谢恩,只说‘陛下隆恩,司马公公为国操劳,辛苦了’,府上一切安好,对新政……就回‘体恤朝廷难处,暂无异议,一切听从司马公公与朝廷安排’。”

戚睿涵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庄重的常服袍袖,努力调整着面部肌肉,试图让表情变得恭顺,甚至带上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他知道,从踏出这个花厅开始,就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戏,他必须演好,不能有丝毫破绽。白诗悦、袁薇等人也立刻收敛了情绪,各自端起茶盏或拿起女红,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那微微紧绷的肩线,透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平静。

与此同时,紫禁城,司礼监值房。

这里如今已成了实际上的权力中枢,其煊赫权势,甚至超过了皇帝日常理政的建极殿。值房内温暖如春,上好的金丝炭在精致的兽耳铜炉中无声地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气,驱散了窗外的一切寒意。

四壁悬挂着的并非当代清流名家的山水墨宝,而是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的工笔花鸟,彰显着主人对世俗富贵的直白追求。多宝格上,陈列着来自西洋的自鸣钟、莹润剔透的和田美玉、釉色饱满的官窑精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如今掌握的财富与权势。

司马门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紫檀木躺椅上,身上那件御赐的蟒袍,用的是江宁织造最新进贡的云锦,蟒纹张扬,几乎要跃出袍服。他年过五旬,面皮保养得极好,白净无须,不见多少皱纹,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透着与他养尊处优外表截然不同的阴鸷、冷漠与深不见底的算计。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串色泽沉郁、油光锃亮的伽楠木念珠,听着心腹干儿子段正华的汇报。

段正华躬身站在下首,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细声细气地道:“干爹,您放心,各处府邸的‘节敬’都已按名单送到了,也顺势探了探口风。大多数人都识相,知道如今这京城,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光禄大夫府那边,戚睿涵和那个商女出身的刁如苑亲自接见的,态度很是恭顺,接了节礼千恩万谢,只说感谢干爹挂念,府上一切安好,万事听从朝廷和干爹的安排。”

“戚睿涵……”司马门微微眯起那双细眼,拨弄念珠的手指略略一顿,声音尖细而平稳,听不出喜怒,“这几个年轻人,倒算是个异数。是有些小聪明,弄出了那什么杂交水稻,改进了些火器,陛下年少,对此颇觉新奇,也颇为看重。不过,终究是些浮浪子弟,仗着些奇技淫巧和运气,得了些虚名罢了。李岩死后,他们可有什么异常动作?私下串联,或是与哪些人来往过密?”

“回干爹,”段正华忙道,“据下面孩儿们回报,他们除了偶尔在戚府聚会,大多时间都闭门不出,或是去京郊看看田亩水利,或是在府里摆弄些机巧物件。戚睿涵似乎还因为几年前在锡兰被一群罕见的丽蝶吓到,落了点笑柄在府里,近来更是连自家园子都少逛了,怕是真留下了心病。”段正华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显然并未将这几个“沉迷奇技淫巧”和“胆小怕事”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司马门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那笑容冰寒,未达眼底:“怕蝴蝶?呵,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心志不坚,能成什么气候。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懂得进退,留着他们给陛下解解闷,顺便彰显朝廷善待功臣之后、广纳贤才的胸襟,也无不可。那个刘菲含,在火器制造上确实有些门道,工部那边还有些用得上她的地方,暂且留着吧。”

“干爹圣明,洞若观火。”段正华连忙奉承,“只是……延平侯府那边,自从郑渡那小子行刺失败被处决后,朱成功虽然表面上未有异动,严守门户,但据报他府中时常有旧部将领以各种名目出入,虽多是叙旧,但也不得不防。”

“朱成功?”司马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轻蔑,“他手里是还有些水师家底,不过大多在海外、在福建。在这陆上,在咱家眼皮子底下,他还翻不起什么大浪。多派些得力的人手,给我牢牢盯死了便是。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这京城,把这北直隶,彻底握在咱家手里。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还有那些自诩清高、整日里之乎者也也想指手画脚的清流,都要让他们彻底明白,在这宁定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手中念珠被猛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停顿片刻,他才继续问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还有,水师那边,我们的人安插得如何了?将来若要彻底贯彻海禁之策,或者……这水路,必须牢牢掌控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干爹放心,天津卫、威海卫,几个关键的位置,这半年都已陆续换上了我们的人,或是许以重利拉拢过来的。只是……水师官兵中,尤其是那些老水手和底层军官,对此颇有怨言,毕竟海禁一开,断了他们不少私下里的财路和生计。”

“怨言?”司马门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有怨言就给我狠狠压下去。杀几个带头闹事的,悬首示众,看谁还敢多嘴!几条水里讨食的泥鳅,还能翻了咱家的大船不成?”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对了,日本那边,大谷先生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

段正华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回干爹,大谷明光已秘密抵达天津卫,随船带来了大批的金银,成色极好,只等我们的火铳和箭矢到位。他说,后西天皇和德川将军身边,他已用金银珠宝买通了不少关键人物,只等这批军械运抵日本,便可寻机发动,确保万无一失。”

司马门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与冷酷算计的光芒:“好,这笔买卖做得。日本若能脱离藩属,自立门户,甚至内部乱起来,朝廷必然震动,东南海疆也会吃紧,届时……咱家更能借机揽权,进一步掌控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告诉大谷,货,已经备好,三日后子时,在老地方交割。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谨慎,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朱成功和戚睿涵那些人,他们鼻子灵着呢。”

“奴才明白,一定办得妥妥帖帖,不留任何首尾!”

几乎就在司马门与段正华密谋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武昌城,原大顺名将、现已致仕但仍保有影响力的郝永忠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相比于北京城那无处不在的压抑与紧张,武昌的氛围要相对松弛一些,长江的水汽滋润着这座古城,但也驱不散有识之士心头的阴云。郝永忠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异常。

郝永忠已年过五旬,鬓角斑白如雪,脸上刻满了岁月与沙场留下的风霜痕迹,但身板依旧挺直如松,一双虎目开阖间,锐利如昔,仿佛还能穿透营帐,望见远方的敌情。他曾是李自成麾下骁勇善战的将领,更在抗清斗争中多次浴血奋战,护卫当时还是小闯王的李天淳,对李室江山忠心耿耿,可谓铁杆的保皇派。

此刻,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密信,那是由戚睿涵亲笔书写,以特殊药水加密,由绝对可靠的心腹家将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送来的。信上的字迹在他眼中灼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司马门老贼!”良久,郝永忠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将信纸重重拍在身旁的黄花梨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竟敢如此欺君罔上,囚禁天子,屠戮忠良。陛下年幼,受制于阉竖,我郝永忠若坐视不理,苟全性命于这武昌城内,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太祖皇帝,有何面目去见那些为建立大顺流尽鲜血的弟兄!”

他的长子郝荣耀侍立在一旁,年富力强,眉眼间继承了其父的刚毅,此刻同样面带愤慨,拳头紧握:“父亲,戚公子信中所言,句句泣血,字字惊心。司马门不仅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更与日本浪人暗中勾结,贩卖朝廷严禁出海的精良军械,此乃通敌叛国、资敌以刃的滔天大罪。我们若再隐忍下去,只怕这大顺的江山,真要改姓司马了,不能再等了!”

郝永忠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书房内投下沉重的阴影。他来回踱步,步履沉雄,如同被困的雄狮。

“光凭我们武昌现有的兵力,贸然北上,不足以直捣北京,撼动司马门经营已久的根基。必须联络其他致仕在家的老兄弟,那些还对先帝、对陛下怀有忠义之心的旧部。”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郝荣耀:“你立刻选派机警可靠之人,分头秘密出发,去寻刘宗敏将军的旧部田见秀,他现在湖广乡下颐养天年,还有袁宗第,他在河南老家。他们虽然早已交出兵权,但在军中旧部甚多,余威尚在,登高一呼,应者必众。还有,最重要的一路,亲自带我的亲笔信,去衡州,找潇湘侯朱由榔,他毕竟是前明宗室,在士林清流中仍有不小声望,睿涵信中说已与他取得联系,并说服他暗中相助。我们需要他这位潇湘侯站出来,以宗室和士林领袖的身份,发布檄文,揭露司马门罪行,争取天下舆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同时,以清剿湖广交界处山匪流寇、加强地方守备为名,秘密集结旧部精锐,暗中准备好粮草器械。记住,动作要快,但要绝对隐秘,切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北京有变,或接到睿涵他们从京城传来的确切消息,我们即刻挥师北上,‘清君侧’,靖国难!”

几乎在同一纬度,更南方的衡州,潇湘侯府内,亦是一派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与压抑。

朱由榔已过中年,身着常服,气质儒雅,眉宇间却总笼罩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与落寞。他作为前明桂王,在朝代更迭后能被大顺封侯,得以保全性命,安享富贵,本已决心彻底放下过往,不问世事,只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了此残生。但戚睿涵的突然秘密到访,以及那封详述京城剧变、司马门滔天罪行的密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他内心艰难维持的平静。

他与戚睿涵曾因机缘巧合,彼此欣赏,最终义结金兰。这份情谊,以及深植于血脉中的家国责任感,让他无法真正置身事外。此刻,他坐在雅致的书案前,对面是同样神色凝重、跟随他多年的旧部心腹——悍将焦琏和沉稳多谋的林时望。

“睿涵贤弟所言,应当不虚。”朱由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悲悯,更有一种被重新点燃的责任感,“司马门专权跋扈,陛下形同傀儡,忠良遭戮,朝廷乌烟瘴气。我朱由榔虽已是前朝宗室,蒙新朝安抚,得享侯爵,本不该再过问政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来之不易的一统江山,刚刚摆脱战火,又毁于一阉人之手。更何况,睿涵于我有义,危难之际以此等机密相托,此事,于公于私,我不能不管。”

焦琏是个魁梧的汉子,面色黝黑,当年便是朱由榔麾下冲锋陷阵的悍将,性情刚烈忠勇。他闻言,立刻抱拳沉声道:“侯爷,司马门倒行逆施,天人共愤。我们虽无多少兵马钱粮,但侯爷您毕竟是宗室之后,振臂一呼,湖广之地,乃至江南,必有不少心怀忠义的士绅豪杰景从响应。末将不才,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林时望较为沉稳,思虑周详,他补充道:“侯爷,焦将军所言甚是,光有义愤与忠勇还不够。我们需要周详的计划和准备。郝永忠将军在武昌起事,我们则在衡州响应,一北一南,虽相隔甚远,但可成掎角之势,至少能极大牵制司马门在湖广乃至中原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对付北方的郝将军和京城可能出现的义士。同时,舆论至关重要。需立即着手草拟一篇檄文,言辞要恳切犀利,历数司马门囚禁君父、屠戮大臣、勾结外寇、祸乱朝纲等十大罪状,要写得慷慨激昂,字字诛心,传檄天下,以正视听,争取民心士林。”

朱由榔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时望所言极是,思虑周全。檄文之事,就交由你来执笔,你是我们中的笔杆子,务必使其能激起天下忠义之士的共鸣。焦琏,你立刻开始,以护卫侯府、加强衡州城防为名,秘密联络散落在各地的旧部,招募乡勇中忠勇可靠者,进行操练。所有开销,从我的俸禄和历年积蓄中支取,不够再想办法。记住,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人员要可靠,动作要隐秘,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引来司马门的鹰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云雾缭绕的远山,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被阴云与血色笼罩的帝都,看到了他那身处险境、仍在奋力周旋的义弟。“睿涵,你们身在龙潭虎穴,四周豺狼环伺,千万要小心,保全自身,以待天时。为兄……在此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历史的暗流,在帝国的南北悄然涌动。而在北方,距离北京城不远处的天津卫,大沽口。

夜色深沉如墨,浓得化不开。凛冽的海风自渤海湾呼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咸腥气息,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一处早已废弃、荒草丛生的偏僻码头旁,漆黑的海面上,悄无声息地停泊着几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海船,如同蛰伏的巨兽,与夜色融为一体。浪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和腐朽的木桩,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巧妙地掩盖了岸上一切细微的声响。

司马门的心腹太监,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常,此刻正裹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羊毛斗篷,将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不断扫视四周的眼睛。他指挥着几十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利刃的东厂番役,动作麻利地将一箱箱用厚重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从几辆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上卸下,悄无声息地搬运到几条等候在岸边的小船上。在偶尔顽强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油布的缝隙间,隐约可见火铳那冷硬的金属幽光,以及箭簇那一点森然的锋芒。

不远处,一名穿着深色日式和服,腰间佩着一长一短两把刀的中年男子,正如同石雕般静静地伫立着,注视着交接的每一个环节。他面容瘦削,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如高空觅食的鹰隼,正是日本浪人头目,肩负着特殊使命的大谷明光。他身后默立着几名同样打扮、气息沉稳内敛的浪人,手始终按在刀柄附近,显是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的好手。

“曹公公,数目,可都对得上?”大谷明光用略显生硬、带着关西口音的汉语问道,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砂纸摩擦。

曹常挤出一丝职业化的、带着太监特有的谄媚与谨慎的笑容,尖声道:“大谷先生放心,绝对错不了。按照约定,上等鸟铳三百支,弓弩五百张,配套箭矢五千支,精炼火药二十桶,只多不少。您前几日验看过的样品,可还满意?”

大谷明光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贵国的火器,制作精良,威力不俗,样品我已试过,确是好东西。有了这批军械,我们的大事,便多了几分把握。”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后一名浪人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走到曹常面前,利落地打开箱盖。刹那间,即使是在如此晦暗的夜色下,箱内那黄澄澄的金锭、圆润饱满的珍珠以及各色切割完美的宝石,依旧折射出诱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光芒。“这是剩余的尾款,按照约定,足色足量,请公公验收。”

曹常眼中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贪婪之色,他强自镇定,示意身边一名心腹番役上前接过箱子,就着番役手中提起的、用厚布蒙住只透出微光的灯笼,快速而仔细地查验了一番成色和数目,随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和热切:“好,好!大谷先生果然是信人,做事爽快。预祝先生此番回去,能够马到成功,早日光复……呃,早日成就大业,摆脱藩属之名。司马公公说了,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得很,互利共赢嘛。”

大谷明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那笑容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森然:“那就请司马公公静候佳音。待日本国内平定,彻底脱离藩属,掌控局势之后,我大谷明光,必亲自率领使团,携带重礼,前来北京,拜谢司马公公的鼎力相助。”

货物交接完毕,那几条满载着军火的小船,如同鬼魅般,缓缓驶向远处那几艘沉默的海船,最终被黑暗的巨口吞噬。曹常一直目送着小船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声对身边的番役头目吩咐道:“快,立刻清理现场,车轮印、脚印,所有痕迹都给我处理干净,不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回京之后,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巴,今夜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提头来见!”

寒风依旧在旷野和海面上呼啸,海浪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海岸,仿佛要努力抹去这黑暗交易留下的一切证据与污秽。远方的海平面之下,一丝微光正在积聚力量,准备刺破这漫漫长夜。但此刻,黎明前的寒意正浓,黑暗也最为深沉。京华的刀光,已在这片古老土地的各个角落,悄然映现,只待那最终时刻的到来,便将撕裂这虚伪的“宁定”,引发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