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满了鲜血。尸体堆积起来,几乎堵塞了通道,士兵们不得不踩在尚温热的尸体上继续厮杀。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乐章。
就在城头血战正酣,双方将士的体力与精神都绷紧到极限之时,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墨染般迅速铺满了整个天际。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硝烟,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压抑的气息,仿佛连天地都不忍目睹这人间的惨剧,欲要以雷霆之威将其荡涤。
“要下雨了!”有经验的老兵抬头望天,脸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在冷兵器时代,天气是影响战局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尤其是对于攻城方而言,大雨带来的泥泞、湿滑和视线受阻,往往是灾难性的。
李世民在中军望楼上,看着骤然变色的天空,眉头紧锁。他深知天时的重要性,但此刻箭已离弦,岂能因天气而退缩?
“传令!加紧攻势!务必在雨势变大之前,扩大城头阵地!”皇帝的声音透过风传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
然而,天意似乎并不站在唐军这一边。未等新的命令完全传达至前线,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转眼间便连成了雨幕,继而变成了倾盆暴雨!
“哗——!”
如同天河决堤,巨大的雨瀑笼罩了整个辽东城战场。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雨水冲刷着城墙,将上面的血迹和污秽汇成一道道红色的小溪流淌而下,使得墙面和云梯变得异常湿滑。正在攀爬的唐军士兵,许多因手滑或脚滑而失足坠落,非死即伤。
更严重的是,弓弩受到了致命影响。
弓弦浸水松弛,极大地影响了射程和威力,甚至难以拉开。弩机内部的机括也可能因进水而失灵。唐军赖以压制城头的远程火力,几乎在一瞬间瘫痪了大半。炮车阵地也同样陷入困境,抛射出去的石头和火罐,在如此大雨中,准头和威力大减,燃烧物更是难以持久。
城头上的守军,虽然同样被淋得透湿,处境艰难,但他们依托城垛和藏兵洞,反而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高惠真抓住这个机会,大声嘶吼着,组织守军发起反击。
“天佑高句丽!唐军的弓箭没用了!把他们赶下城去!”
失去了远程火力的掩护,登城的唐军,尤其是玄甲军,压力骤增。他们沉重的铠甲在吸饱雨水后,变得更加笨重,行动愈发不便。守军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用长枪从远处捅刺,用石块投掷,甚至几人合力,试图将落单的玄甲军推下城墙。
雷万春挥舞陌刀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每一次挥动都似乎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一名高句丽士兵趁机从侧面用长矛刺向他的膝窝——那是重甲防护相对薄弱之处。
雷万春躲闪不及,被矛尖刺入,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周围的守军见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
“保护雷队正!”陈骁见状,目眦欲裂,带着几名跳荡营士兵奋力杀过去,用身体和盾牌挡住攻向雷万春的兵器,双方在泥泞血水和瓢泼大雨中,展开了更加惨烈的贴身肉搏。
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整个战场仿佛被浸泡在了一个巨大的水缸里。城墙下,原本坚实的土地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唐军士兵深一脚浅一脚,行动极其困难。攻城器械陷入泥中,难以推动。护城河的水位肉眼可见地上涨,变得愈发汹涌。
城头上的战斗,也因为大雨而变得更加原始和血腥。弓弩失效,炮石稀疏,剩下的只有最直接的冷兵器碰撞和血肉相搏。雨水模糊了视线,士兵们往往要等到很近的距离才能发现敌人,战斗变得更加突然和残酷。
玄甲军引以为傲的防御力,在此时也成了负担。浸水的重甲不仅沉重,而且内部湿滑冰冷,消耗着士兵们本已不多的体力。他们的推进速度几乎停滞,只能结成紧密的圆阵,苦苦支撑,抵御着守军一波又一波仿佛无穷无尽的反扑。
陈骁和跳荡营的士兵们情况稍好,轻甲让他们行动相对灵活,但在湿滑的城墙上,他们也必须万分小心,以免失足。陈骁的横刀一次次劈开雨幕,砍在敌人的皮甲或骨头上,刀刃早已卷口,手臂酸麻不堪。他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有的被守军杀死,有的脚下一滑,惨叫着跌下数丈高的城墙。
“校尉!顶不住了!雨太大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一名队正满脸血水和雨水,凑到陈骁耳边嘶吼道。
陈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是溅上的血水。他环顾四周,只见城头上唐军的控制区域正在被守军一点点压缩,后续的援兵因为云梯湿滑难攀和守军的阻击,上城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损失的速度。而玄甲军那边,虽然依旧死战不退,但显然也已成了强弩之末。
他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扭转了战局。唐军的攻势,已经被这天地之威生生遏制住了。
就在这时,中军方向传来了代表撤退的钲声!
“铛——铛——铛——!”
清脆而急促的钲声,穿透雨幕和杀声,传入每一个苦战中的唐军士兵耳中。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凉。
“撤!快撤!”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传达着命令。
登城的唐军开始交替掩护,向云梯方向后退。这无疑是一个更加危险的过程。在守军的追击下,撤退演变成了一场溃败。不断有士兵在后退途中被砍倒,或者从湿滑的云梯上跌落。
陈骁和几名跳荡营士兵护着重伤的雷万春,且战且退。
一名高句丽士兵嚎叫着冲来,陈骁奋力格开他的武器,脚下却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幸好被身后的亲兵死死拉住。他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城下泥泞中如同蚂蚁般撤退的同袍和堆积如山的尸体,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最终,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登城的唐军大部分撤回了地面。玄甲军作为断后,最后一批撤离,他们沉重的身躯在泥泞中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城墙上的血迹,也冲刷着唐军将士心中的挫败感。
辽东城依旧巍然矗立在雨幕之中,仿佛在嘲笑着唐军此次倾尽全力的猛攻。李世民站在望楼上,任凭雨水打湿龙袍,望着退潮般撤回的军队和那座久攻不下的坚城,脸色阴沉得如同此时的天空。
天时不在我,如之奈何?这场“天垂泪”的暴雨,不仅浇灭了唐军的攻势,更在每一位将士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