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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启走到净房最里侧,那里摆放着一个用来堆放杂物的旧木柜。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木柜侧面几个看似虫蛀的孔洞上,以一种奇特韵律轻轻叩击了数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木柜竟向内无声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阴冷潮湿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一股更浓郁的仿佛积攒了数百年的陈旧腐朽气息。

他侧身钻入洞口,木柜在身后悄然复位。

洞内并非想象中逼仄的密道,而是一间更为宽敞,却也更为诡异的石室。

石室四壁光滑,刻满了那似蛇非蛇的扭曲图案,只是更加繁复古老。

室内没有灯,光源来自石室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黑色石台,石台上悬浮着一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珠子,那珠子约莫拳头大小,将石室映照得一片惨淡。

一个身影,背对着入口,静静地站在石台前。

那人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长袍,身形挺拔,看不出年纪,他并未回头,仿佛早已知道赵元启的到来。

“北边催了?”一个平和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在石室内响起,音色有些奇特,带着一种男女莫辨历经沧桑的空漠感。

赵元启在那人身后三步外停下,微微躬身,姿态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与方才在小太监面前判若两人。

“是,主上。”他声音里的沙哑也消失不见,变得清晰而沉稳,“货物已备齐,他们要求在‘月照狼烟起’之时交接。”

被称作“主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目光似乎一直落在那颗悬浮的白珠上。

那白珠的光芒流转,内部仿佛有云雾在缓慢涌动。

“高顺,谢昭,还有那个得了传承的小丫头都跳出来了。”主上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倒是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赵元启低声道:“主上神机妙算。只是,那丫头身上的‘隐鳞’之力已然苏醒,恐成变数。萧衍那边,似乎也对她志在必得。”

“萧衍……”主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至于那点‘隐鳞’之力……”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仿佛蕴藏着无尽虚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

那目光落在赵元启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不过是无根之萍,强行催谷的残焰罢了。”主上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漠然,“真正的‘隐鳞’,早已随同它的时代,一同葬送了。如今这点余晖,翻不起大浪。”

他踱步走到石室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古老卷轴,材质非帛非革,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图案,囊括了山川河流和星辰脉络,与当下流行的舆图截然不同。

他的指尖,轻轻点向卷轴上京城西北方向的某处,那里正是螭龙潭所在。

“螭龙潭的祭坛被毁,圣物择主,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无妨。”

他收回手指,指尖仿佛沾染了一丝卷轴上暗红颜料的痕迹。

“旧的棋子乱了,便换新的棋盘。黑风峡的交易,照常进行。让高顺和谢家的小子去闹吧,正好,替我们试试北边那些蛮子的斤两,也清清场。”

赵元启心领神会:“主上的意思是借刀杀人,引蛇出洞?”

主上未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那悬浮的白珠上,幽白的光芒映得他模糊的侧脸轮廓愈发诡异。

“那个小丫头,既然继承了这点力量,便让她再多活些时日。”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她去碰,去查。她碰到的壁越硬,查到的‘真相’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他微微侧头,那双虚无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这潭水,还不够浑。”

“就让风,吹得猛烈些,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石室内,只剩下那颗白珠兀自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以及那仿佛亘古不变陈旧腐朽的气息。

赵元启深深躬身,无声地退出了石室。

木柜悄然合拢。

石室的冰冷与腐朽气息仿佛还黏在衣袍上,赵元启回到净房,那盏豆大的油灯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

他走到铜镜前,再次抚上那凹凸的疤痕,眼神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敬畏,一闪而逝。

主上的话在他脑中回响——“让她去碰,去查。她碰到的壁越硬,查到的‘真相’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皇陵的夜,死寂而沉重,远处神道上巡逻侍卫的灯笼光点,如同飘荡的鬼火。

沈沅卿,那个意外得了“隐鳞”残力的丫头。

主上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不,不是另眼相看,更像是对一件新奇工具的好奇与利用。

他需要确保,这件“工具”,能按照主上的意愿,去碰撞该碰撞的地方,去揭开该揭开的“真相”。

比如,那位“已故”兵部侍郎赵元启,与宫中某位贵人的“特殊”关系。

比如,十五年前那场大火背后,另一双冷眼旁观的眼睛。

再比如,北镇抚司内部,那些连高顺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更深沉的黑暗。

他需要抛出一些“恰到好处”的线索,既不能让她轻易得手,又要让她觉得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逼得她不得不动用那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为她身后的“渔夫”照亮更多隐藏的鱼群。

至于黑风峡……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就让高顺那条疯狗去咬吧。

北蛮人也不是善茬,正好让他们狗咬狗,无论谁胜谁负,都能消耗掉不少碍事的力气。

他回到铜盆边,拿起那块粗布,慢吞吞地继续擦拭,眼神却已飘远,在心中重新勾勒着京城的棋盘,计算着下一子该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