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年一听是派出所的人，立刻将他俩带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内间。黄睿往进走时，发现外间很宽敞，墙壁上悬挂着“三变”改革产业规划三维立体效果图，图上显示的是“三变”+规模养殖、“三变”+主导产业、“三变”+休闲农业、“三变”+乡村旅游等图标内容，产业多元，设计清晰逼真，人一看， 就感到一种生机勃勃的现代化乡村远景扑面而来。
黄睿在图前驻足片刻，待王发年递烟、倒水、寒暄过后，黄睿说明来意：“我们是来调查李富贵的。他现在病着，而你弟弟王年年是他徒弟，我们想通过你弟弟了解些情况。”
“最近忙，没顾上老三。听弟媳说他去了北京，具体还没细问。”王发年眉头微蹙：“李富贵出啥事儿了吗？”
“有个案子……证人链里牵涉到他。”
王发年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就打给王年年，但听筒里传来的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就是联系不上你弟，才来找你。”黄睿解释道，“他去北京前后，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我也是昨天才听说，他连老大都没告诉，悄没声就走了。”
“你知道你弟离婚的事吗？”
王发年一愣：“离婚？啥时候的事？”
黄睿便把刚从郭霞霞那里得知的情况转述了一遍。
王发年气得顿了顿脚，咬着牙低声骂：“这混账！要是在我眼前，非甩他一巴掌不可！”
“那……王年年的师傅李富贵，你认识吗？”
“咋不认识？烧成灰都认得。”
“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以前还算了解。现在嘛……他是老三的师傅，风水先生，碰面顶多打个招呼，不太熟了。”
“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好些年前了。那时候，这人是个跑江湖的，跟一些河南人有过往来。”
“跟河南人往来过？”黄睿脑中条件反射般跳出“盗墓”二字——这印象不知从何而来，但一提河南人，他总不由自主往那联想：“是不是……盗过墓？”他脱口问道。
没想到这句试探竟歪打正着。王发年顿了一下，说：“……是，我听过这闲话。你们查他，是为这事儿？”
这句话如同一个关键信号，瞬间贯通了黄睿的思路——难怪李富贵没受过正规教育却能鉴定古玩！原来有盗墓的底子。这可是条大鱼！他立刻追问：“你什么时候听到的闲话？因为什么事提起的？”
王发年脑中闪过当年李富贵和河南人设宴招待他，准备让他去炸墓的情形，想到李富贵当时给他下的那些话，他这时突然有了恻隐之心，掩饰了当时的细节，含糊地说道：“十几年前，听人说的。”
黄睿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这么说……你弟弟也算是个盗墓贼了？”
“老三绝对没有！”王发年斩钉截铁，“我敢打包票！他当初跟着李富贵，就是图学个算卦看风水的营生，没干过那勾当！”
“你确定？”
“千真万确！他要真沾了那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到这里，王发年提起一件往事——
多年前一个深夜，他在睡梦中被一声沉闷的巨响惊醒。声音来自对面的山上，凭经验，他断定是炸药的动静。
深更半夜，谁会在山上放炮？
由于那座塔建于宋朝的金国，县博物馆委托他看住塔，预防盗墓贼盗走，所以王发年平时比较留心。听到夜半炮声，王发年睡不着了，起来拿着手电带着狗出了门，跨过桥，沿着盘山公路上了山。
到了古塔附近，四下漆黑一片，不见人影，塔身也完好无损。他担心有人打地洞，便打着手电在塔周仔细巡查。塔立山顶，四周坡陡草深，王发年只顾照看远处，冷不防一脚踏空，跌进一个两米多深的土坑里。
随行的狗见主人跌落，冲着家的方向狂吠起来。王发年的妻子蒋翠英本就悬着心，听到狗叫异常又不见丈夫回应，情知不妙，赶紧告诉了哑巴公公。老人急得连连比划，示意快找老三。
蒋翠英打王年年电话关机，转而打给弟媳郭霞霞，让她叫老三一起上山寻人。郭霞霞却说老三白天出门未归。蒋翠英只好叫上邻居，带着绳索、?头等工具，匆匆赶到古塔附近。那狗远远迎上，呜咽着引他们来到坑边，众人七手八脚把摔晕的王发年拽了上来。
王发年头磕在坑里的石头上，血流不止。蒋翠英连夜请来村医，清洗包扎，输液治疗，让他在家静养。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王年年才回来，听说二哥出事，慌忙赶来看望。
王发年见老三彻夜未归，清晨才现身，自然将那炮声与他联系到了一起，怀疑他跟着李富贵在附近盗墓，厉声质问去向。王年年解释是后山姓曹的人家老婆生病，又常死牲口，请他和师傅去“禳治”，弄到凌晨三点，主家留宿了。王发年不信，斥道：“我半夜听得真真儿，炮响！不是你炸洞子刨土是啥？要是干了坏事，趁早去自首！”
王年年指天发誓：“我要干了那缺德事，就是畜生！让鬼扎穿我的手，让雷劈烂我的头！”
…………
提起这桩旧事，王发年语气笃定：“就冲这事，老三跟着李富贵是没错，可盗墓这脏活，他绝对没沾手！当年我听说李富贵跟河南人盗墓的闲话，心里膈应得像吃了苍蝇，还专门警告老三离他远点。老三也赌咒发誓，说李富贵如今独来独往，没见跟外地人有啥勾连。就算以前干过，也早收手了。老三要是真干了，我能在你面前提这茬儿？”
“再说，他干没干过，你们公安系统能没数？听说这些年凤城公安局文保队也抓过几拨盗墓的。李富贵要是重操旧业，藏得再好，总有露马脚的时候。他们那行当里的人，为了自保，也会把他咬出来。”
黄睿点点头：“看来，你弟跟了个有前科的，自己却没下水，跟你平时敲打震慑分不开。”
“可不嘛！”王发年叹道，“人呐，就得常敲打着点，脑子才清醒。尤其那些跑江湖的，自在惯了，脑子一热，指不定干出啥糊涂事。”
聊到这儿，黄睿也生出几分感慨：“我在基层派出所这些年，处理的案子多是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邻里纠纷。碰到刑事案，就移交刑警队或配合办理。跟文物沾边的案子，还是头一遭碰上。今年办了个案子才发觉，咱们这地界，地下埋的宝贝还真不少。”
“历史厚嘛，古迹多，宝贝自然多。”王发年接口道，“要不河南、东北那些打洞的，咋都爱往咱这儿钻？找不到正经墓，就打古塔的主意！我家对面那塔，底下早被他们挖得窟窿眼井了。这些年我为啥不远走？凭我这石雕手艺，在山东可是香饽饽！就因为我太爷、我爷，守着村里这塔看了几十年，到了我这辈，不能断了根！得守着，不能叫那些贼给祸害了！”他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黄睿看着王发年，由衷赞道：“你是个有情怀的人！”
“几代人守着塔长大，感情深了。”王发年眼神柔和下来，“小时候伏天，我爷常带我到山顶塔下乘凉，讲咱们凤城的老故事。那会儿，听故事就是我最大的乐子。”
说起童年，王发年话匣子打开了，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譬如提到历史遗迹，他就想起爷爷讲过的秦直古道，说在先秦时期，秦国为了巩固边防，陆续修建了好多水陆交通路线，咱们这个地方就是秦池直道的一部分。
“我爷常说：别看咱这地方山沟深，比不上南方的平川，可因着这秦直古道，是游牧民族来回走的道儿，地上故事多，地下宝贝也多！改革开放了，外头人眼红，总想来挖老祖宗的坟。爷传你这炸石头、刻石头的本事，可你千万不能拿它去炸古人的墓啊！挖石头要是撞见大墓，得报官，不能私动！我当时就拍胸脯：‘爷，您放心，我记住了！’”
受爷爷言传身教的影响，一提起文物古迹，王发年就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讲起凤城高原上的古今轶事。黄睿和王小可听得入神，几乎忘了时间。最后，话题还是绕回了他弟弟王年年身上：“他哄得婆娘离了婚，八成是学了李富贵的样，跟外头野女人勾搭上了！怕我骂他，才关了机。既然你们要找，那我就不费劲了。不管他猫在哪儿，找着了，麻烦给我捎个信儿。”
黄睿这才从故事里回过神来：“行，保持联系！”他起身与王发年握了握手，离开了村委会。
通过走访王发年，李富贵盗墓的事基本上被坐实了。但魏平为什么失踪？王年年为什么在离婚后又失联？在返回的路上，这些疑问像乱麻似的缠绕在黄睿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