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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之后,孟鸢回了火巷坊。那一趟春宴的热闹才散几日,京里的人还在议论她那锅汤。

有人说那是能“暖到骨头里”的味,有人说是“连天家都吃不出的烟火气”。

可孟鸢回到自家门口,看见那口旧锅,还没放稳心,第一句就是:“郑首,先烧水。”

“娘子,这才回来,您不歇歇?”郑首急得直挠头,“这几天人可都等着,没一日不问我‘娘子哪天开锅’。”

“那就开,歇着干什么?”她解下披风,袖口一挽,“今儿卖凉皮。”

郑首一愣,“凉……皮?天才刚转热啊。”

“越是这时候,才有人惦记。”孟鸢笑,“我前些日子去宫里,路上喝了一口山泉水,心里就知道,该换味了。”

——

磨浆、蒸皮、摊晾。那几日坊间的风正好,凉皮薄如纸,光一透,能看见指尖的纹路。

她切成条,拌上酱汁、醋汁,又加蒜泥和花生碎,最后一勺热油从高处泼下去,“滋啦”一声,香得人脚都挪不动。

郑首看着那碗里红亮亮的油花,吸了吸鼻子,“娘子,你这怕是比炸卷还勾人。”

“油是活的,得炸到响。”孟鸢说着,又添了半勺白芝麻。

刚端出去,街口的人就围上来。

“娘子,这新鲜啊!”

“娘子,这叫啥?”

“凉皮。”她笑着递过去,“一碗两文,吃出汗再吃。”

第一个客人尝了口,眼睛一亮,连声说:“筋道!有嚼头!”

“这料里头有啥?”

“豆子粉、麦面,再加一点心气。”孟鸢打趣。

笑声一阵,巷口排起长队。苏明照例来得早,一看这情形,笑得直摇头。

“娘子,这回怕又得堵街。”

“街大,堵得起。”

他靠近些,看她那勺酱料泼得一丝不差,“这醋是宫里的那坛?”

“不是。宫里那醋养得太久,味软,我这坛是清水镇带来的,脾气更正。”

苏明一怔,随即笑道:“娘子这话,不是说醋,是说人。”

“你要是懂,就多买一碗。”

午时的太阳正烈,街上人多得转不开身。孟鸢干脆在门口摆了两张小桌。客人拿着碗蹲在门槛下,边吃边笑。有人擦汗,有人抹嘴,连带着整条巷子都热闹起来。

“娘子,这碗真解气。”

“娘子,这酸辣比酒还带劲!”

“娘子,明儿还卖么?”

“卖。”她应得干脆,“不过明儿加绿豆汤,省得有人吃出火气。”

等人散得差不多,郑首算账,笑得直咧嘴,“娘子,这凉皮一天能顶半月的羊汤钱!”

“赚不赚的,得有人吃。”孟鸢擦了擦案台,又看了看那口锅,“天热,火小,明儿我去磨些豆浆,得备豆花。”

“又换?”

“得换,香不换就腻。”

苏明喝着剩下的凉汤,慢悠悠说:“娘子,我真怀疑你哪天会卖空气。”

“空气若能吃饱,我就卖。”她随口回。

郑首笑得前仰后合:“娘子这嘴,比醋还冲。”

孟鸢没再接话,只拿竹扇轻轻扇着晾好的凉皮。她指尖带着油香,扇子一动,风里都沾了味。

苏明看着那一片光亮的皮子,忽然道:“娘子,你知道你这凉皮啊,哪都能学,但没人能做出这味。”

“为啥?”

“别人少一勺心气。”

孟鸢笑,不置可否。

门外的风一阵一阵吹,街上的人散了,却还有香气顺着巷子往外跑。连茶铺的伙计都探出头:“娘子,留两碗,我拿去给掌柜的。”

“行,拿干净碗。”

她递过去碗,转身又添了一勺辣油。油亮得像光。

郑首看着那锅底,感叹道:“娘子,你这凉皮一出,夏天怕都归你。”

“夏天的味多,我抢不完。”孟鸢收好刀,“不过,香够就行。”

吃凉皮的人散了,风里还有一点辣气。孟鸢蹲在门口刷锅,袖子卷得高,额角一层细汗。

郑首端着竹盘出来,里面堆着一摞洗净的碗,“娘子,今儿的碗比人还多。”

“人多才热闹。”她起身,把锅翻个身放好,“天再热几日,就该卖冰粉了。”

“冰粉?那不是西边的玩意?”

“吃的哪分南北,只要能下口。”孟鸢笑着,取出一小坛桂花蜜,又拿出红豆、绿豆、芝麻、花生,样样都备得齐。

次日天刚亮,火巷坊门口已经摆上新桌。竹碗一排排摆开,半透明的冰粉在碗里微微晃动,桂花蜜流成一道亮色。

第一个客人探头,“娘子,这是什么?”

“清凉的,尝一口就知道。”她把一勺碎冰倒上去,冰粒砸进碗里,发出脆响。

那人舀一勺入口,凉意顺喉而下,忍不住眯了眼,“甜得正好,不腻。”

“有豆有冰,再加一勺蜜才够味。”孟鸢又添了些桂花。

没过多久,门口又围了人。

“娘子,我要两碗,一碗带走!”

“娘子,加红豆不加冰行不?”

“娘子,我家小孩牙软,能换芝麻糊吗?”

孟鸢手一边动,一边答:“都成。”

她做得快,一碗接一碗,手腕翻动的力道干净利落。阳光照在碗面上,亮得像水。

苏明来的时候,人已经排到街口。

“娘子,你这摊子一日一新,咱这城里人怕都得跟着你吃。”

“吃东西,本就该跟着日头转。”

他接过一碗尝了口,眼里一亮,“这冰粉比宫里的甜汤强。”

“宫里的料好,可少了人气。”她抬头看他一眼,“吃东西要有人声。”

郑首边记账边笑,“娘子这生意,哪天要不做,京里都得空一半。”

“那我不做谁做?”她手下又添了一勺冰,白雾从碗边升起,“该接手的还在学。”

“那几个小徒弟?”

“一个蒸面太快,一个糖放多。还得练。”

中午过后,人散了些。孟鸢坐在门口,拿布擦手。街上的阳光被油纸伞挡着,晃得人眼都眯。

苏明靠在门边,问:“娘子,你这回又打算做多久?”

“等天再凉些,得备新料。”

“新料?”

“秋要到,该做糯米饭。”

“你这心思,跟季节一样快。”苏明笑。

“日子不停,锅也不能闲。”

不多时,几个孩子蹦跶着跑进来,嘴里还嚷着:“娘子,给我一碗有红豆的!”

“好,别挤。”孟鸢笑,挽起袖子。她舀冰、添蜜、撒芝麻,一连几个动作,熟得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