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林抱着笔记本冲进桂语斋后院。他脸上有汗,手指还在发抖。沈知意刚翻开木箱,笔还没沾墨。
“录音放出来了。”小林把耳机塞给沈知意,“北海道那位老人的女儿也听了,她说……外祖母泡茶时总哼那支歌,她们都忘了,可茶记得。”
声音从耳机里传出,老人说话很慢,带着喘息。他说喝完茶那天晚上做了梦,梦见母亲坐在廊下煮水,火光映在墙上,影子一晃一晃。醒来后他录了这段话,希望我们能听见。
沈知意听完没说话。她把录音转成文字,一笔一划抄在宣纸上。纸铺在祖屋堂前的案上,裴砚和陈阳陆续进来。
屋里很静。阳光照在字上,墨迹干得很快。
“我们当初只想做个好喝的茶。”小林低声说,“没想到它真能让人想起谁。”
陈阳点头:“不是机器厉害,是有人愿意写,有人愿意听。”
裴砚看着那张纸,伸手摸了摸边缘。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午后,书坊茶室。三封回函摆在桌上。德国寄来的照片里,雪落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喝茶,背景挂着印有桂语斋标志的布帘。日本茶道协会来信说,“桂语茶”被选为春季茶会指定用茶。东南亚社区中心的孩子们画了画,茶杯升出香气,变成山和河。
“他们用了我们的茶。”陈阳翻着那些画,“还当成仪式的一部分。”
小林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可他们会一直用吗?文化不一样,会不会哪天就不用了?”
没人回答。
裴砚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个本子回来。封面空白,里面一页页都是空的。
“建个‘茶心档案’。”他说,“每批出口茶附一张卡片,请饮者写下感受。匿名就行。我们不宣传,只收集。这些话,将来也许还能帮别人。”
沈知意同意。她提笔写下第一条规则:一年一茶,一茶一故事。不再追数量,也不做新系列。只做深,不做广。
“茶不是商品。”她说,“是话筒。我们要做的,是让它一直响下去。”
傍晚,四人回到祖屋门前。石桌还在原处,阿斑蹲在旁边舔爪子。最后一罐旧标封装的“桂语茶”被取了出来。
水烧开,投茶入杯。茶叶舒展,纹路一圈圈散开,像星轨转动。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试机器泡茶?”小林笑了一声,“你说要让茶更懂人心,我当时觉得你在做梦。”
没人接话。但每个人都在看那杯茶。
热气升起,在夕阳里弯弯曲曲。有人闭上了眼。
沈知意望着桂花树。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
“不是我在写。”她说,“是它一直在写。我只是跟着走。”
裴砚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手指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夜深了。沈知意独自坐在灯下。手稿摊开,她提笔写下最后几行字:
“往事如雾,可散不可追;
今朝如茶,可饮不可藏。”
笔尖停住。纸面再无新字浮现。
她合上本子,放进木箱。整本书从此安静下来。
次日清晨,物流车停在村口。第一批印有“桃溪·四季纪”标识的新茶装箱完毕。包装正面只有一行小字:给记得的人。
沈知意站在祖屋门前,手里抱着空木箱。车启动时扬起一点尘土,飘在空中。
她没有回头。
裴砚在书坊整理最后一批陶罐清单。他把沈知意的手稿复印件放进抽屉,顺手盖上砚台。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小林抱着打印好的“茶心档案”样本离开。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他点头回应,脚步没停。脸上的急切不见了,眼神稳了下来。
陈阳在物流单备注栏写下“愿一路平安”。笔尖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天,云慢慢移开,露出一片蓝。
沈知意走进灶房。锅还温着,她把手放上去试了试温度。阿斑跳上窗台,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她取出清明头采的茶叶,倒入锅中。噼啪声响起,清香弥漫。
水烧开了。她泡了一杯新茶,放在窗台上。光线照进来,茶叶缓缓旋转,像一句话正要开口。
裴砚走进来,站到她身后。两人一起看着那杯茶。
“这次,他们会记得的。”他说。
沈知意点头。
她把茶递过去。裴砚接过,吹了吹气,慢慢喝了一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
“刚收到一封邮件。”他说,“北海道那位老人的女儿……想学中文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