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还在灶房里飘着,锅底余温未散。沈知意把最后一捧茶叶倒进陶罐,盖上木塞时,小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脚步急。
他没说话,先把平板转过来对着她。屏幕上是海外社交平台的热搜话题——#backtoRoots。视频里几个外国人坐在草地上,面前摆着几包无添加的草本茶,笑着说这是“真正的自然”。
沈知意看了很久。她问:“我们的‘四季纪’有没有被提到?”
小林摇头:“有人夸包装有文化感,但更多人在问,能不能出一款更简单的版本。没有科技说明,没有复杂流程,就只是茶。”
她走到窗边,外面桂花树影落在泥地上,风吹一下,影子晃一下。她说:“风要变了。”
小林点头:“不止是国外。国内也开始推极简养生,主打‘去科技化’‘回归本味’。我们之前走的路线,现在被人说太重技术,不够纯粹。”
沈知意没接话。她打开木箱,手稿安静地躺在里面,纸面空白,再没有新字浮现。她轻轻合上盖子,转身拿起外衣。
“去书坊。”她说。
裴砚正在整理“茶心档案”的回函。德国寄来的卡片上写着“谢谢你们让我想起父亲的手”,日本来信夹着一片樱花。他一张张看过,放进抽屉。
沈知意把平板放在桌上。裴砚看完数据,手指停在一条留言上:“喝完像在听故事,可我只想安静地喝茶。”
他说:“我们让人记起了过去,但他们现在想放下。”
沈知意看着窗外。院子里陈阳已经到了,正调试投影仪。小林也跟了进来,把数据同步到电脑。
四人坐在祖屋堂前的长桌旁。墙上挂着出口销量图。陈阳点开曲线,欧美市场增长放缓,东南亚出现低价竞品,包装风格模仿“四季纪”,但去掉所有科技元素,只写“山野采摘,手工晾晒”。
“三个月内,同类产品上线十七款。”陈阳说,“价格低三成,主打‘天然无干预’。”
小林开口:“这不是偶然。整个市场都在往极简走。消费者怕添加剂,怕机器处理,怕看不懂的技术术语。他们想要的是安心。”
屋里静了一会儿。
沈知意站起来,从木箱里取出那本手稿。她翻开第一页,纸面干净。她说:“它写完了往事。接下来,该由我们写新篇。”
她把本子放在桌上。“极简不是放弃,是提炼。我们要做一款茶,看起来简单,喝下去却有温度。不是靠设备讲故事,而是靠茶本身留住人心。”
裴砚接过话:“桃溪的根是茶,不是机器。科技是桥,不是岸。如果能用最简的叶,泡出最深的暖,才是真本事。”
小林眼睛亮了:“我们可以保留核心机制,但换一种方式呈现。去掉复杂的说明,去掉程序引导,只留下最关键的养分传递逻辑。让茶回到叶子、水和人的关系里。”
陈阳开始记录。他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字:少,但精;简,但深。
沈知意点头:“对。配方要重新梳理,突出本土草本,强调手工参与。包装不能再用科技感设计,要用素纸、麻绳、木盒。让人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裴砚补充:“还要讲清楚‘为什么简单’。不是偷工减料,是因为我们筛掉了多余的部分,只留下真正有用的东西。这不是退步,是升级。”
小林立刻行动起来。他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标题打下四个字:极简茶研。
陈阳调出原料库清单:“清明头采的嫩芽还有库存,野生金银花和薄荷也能配比。如果加入少量桂皮和陈皮,既能提升香气,又有温和养护作用。”
沈知意说:“炒制必须手工完成。每一批茶都要有制茶人的签名。让消费者知道,这茶是有手温的。”
裴砚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旧册子。他翻到一页,指着一行字:“《岁时广记》里写过,春采嫩芽,夏收凉叶,秋焙陈香,冬藏老根。我们可以按这个节奏来,每一季只出一款,限量供应。”
小林马上接道:“那就叫‘一季一茶’。不追数量,只做品质。每次发售前发一段短片,拍采茶、炒茶、封罐的过程,不加解说,只有风声、火声、手声。”
陈阳在白板上画出初步框架:
- 名称:暂定“本源”
- 原料:桃溪本地草本为主
- 工艺:全程手工,无机械干预
- 包装:素纸+棉布袋+木扣盒
- 信息:仅标注采摘时间、产地、制茶人姓名
- 冲泡:一句话提示:“热水,三分钟,静等。”
沈知意看着那行字,轻声念了一遍:“热水,三分钟,静等。”
她说:“好。就这么定。”
没人再提反对意见。之前的担忧还在,但方向已经清晰。他们不是要抛弃过去,而是要把做过的事,沉淀成更轻的样子。
会议结束时天色已晚。沈知意抱着手稿回到灶房。她拿出一本新笔记本,封面空白。她用毛笔写下三个字:极简纪。
裴砚离开书坊前,把“茶心档案”的抽屉关好,顺手锁上。钥匙放回原位,动作很稳。
小林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微信群弹出一条消息:“极简茶研发群”已建立,成员三人。他点了进去,发了第一句话:“明天早会,先看原料。”
陈阳最后走。他站在白板前,盯着自己写的那句“少,但精;简,但深”,又看了一会儿,才熄灯出门。
暮色落进祖屋院子。桂语斋的灯亮了。沈知意坐在案前,翻开新本子,刚写下第一行字,阿斑跳上书架。
老猫的爪子碰落了一片干桂花。花瓣飘下来,落在纸上,正好压住最后一个字的末尾。
沈知意没动。她看着那片花,停了几秒,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