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在锅底跳动,沈知意的手没有停。铲子贴着锅面推压,茶叶随着节奏翻滚。她的手腕稳定,动作一致,每一铲都落在同一个位置。
小林站在记录板前,笔尖落下:“第八批,主料不变,野菊丝加五厘,火候六十九度,翻炒二十分钟。”
陈阳蹲在灶边,手搭在柴堆上。他抬头看锅里的茶叶,颜色深绿偏褐,香气柔和但不张扬。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阿斑蹭在沈知意脚边,尾巴轻轻摆动。它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卧了下去。
第二十分钟整,茶出锅,倒在竹匾上。茶叶摊开,色泽均匀,没有焦边。沈知意伸手摸了摸温度,确认无误后装袋,编号八号样。
她把茶放好,走到石桌前。墙上贴着那张表格,七号样的数据已经填完。“纹成线,持续二十五秒,未断。”字迹清晰。
小林走过来:“七号样成了,银线完整,时间够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定型了?”
沈知意看着陶罐上的标签:“再试一次。这次冲泡七号样,正式品鉴。”
陈阳起身:“我去烧水。”
水很快开了。沈知意取出七号样茶叶,放入杯中。热水缓缓注入,茶叶舒展,茶汤呈淡金色,澄澈透亮。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阿斑也跳上旁边的椅子,蜷成一团。
沈知意端起杯子,慢慢放下。她盯着杯底。
银丝出现了。从叶柄出发,沿着主脉延伸,形成一条完整的细线。它没有断裂,持续了整整二十五秒,才缓缓沉入茶底。
小林呼吸变重:“真的连上了。”
陈阳伸手碰了碰杯子:“温度还在,纹路很稳。”
沈知意没说话。她喝了一口茶,味道清新,带着野菊和竹心的气息,回甘自然。她点头:“口感稳定,工艺可行。”
小林却皱眉:“可饮者没什么特别感觉。以前喝茶的人会想起往事,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金手指没了?”
陈阳也看向沈知意:“会不会是配方改了,灵性丢了?”
沈知意放下杯子:“不是配方的问题。金手指需要两个条件——我在桂花树下写手稿,第二天茶才会生出纹路并带情绪体验。昨晚我没写。”
小林愣住:“所以……只要写了,茶效就会回来?”
“对。”她说,“我现在就写。”
她起身走进屋内,拿出纸笔,坐到院中的桂花树下。阳光斜照,树叶缝隙间洒下光点。阿斑跳上案侧,蜷着身子趴下。砚台放在一边,触手微温。
沈知意提笔写下一段文字。标题是《春山初醒》。她写清晨的雾气如何爬上山坡,露水如何挂在草尖,鸟鸣如何唤醒沉睡的山谷。她写得很慢,每一句都像在回忆一件真实发生的事。
小林和陈阳站在不远处看着。没人说话。
大约一炷香时间,她停下笔,吹干墨迹,将稿纸收进木箱。阿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沈知意走出来:“明天早上泡茶,就能看到效果。”
小林问:“我们现在要不要命名?还是等明天确认茶效再定?”
沈知意说:“今晚就可以定名。茶本身已经达标。”
陈阳立刻开口:“叫‘清脉’吧。纹路清晰,脉络分明,一听就知道是我们的茶。”
小林摇头:“太技术感了。这茶讲的是回归本真,应该叫‘简源’。”
“‘简源’太抽象。”陈阳坚持,“‘清脉’直接点出特点。”
两人争了起来。
沈知意没打断。她转身回到屋里,取出七号样茶叶,重新冲泡一杯。茶汤倒进白瓷杯里,澄澈明亮。
她把茶放在石桌中央。
晨光斜照,茶汤表面微微反光。银线缓缓浮现,从叶柄开始,沿主脉延伸,像一滴露水顺着草叶滑行,迟迟不肯落下。
沈知意看着那条线,轻声说:“它像清晨第一滴挂在草尖的露水,还没来得及落下。”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小林怔住了。他盯着茶汤里的银线,忽然低声说:“那就叫‘初露’吧。”
陈阳没说话。他看着那条线,看了很久,然后点头:“‘初露’……合适。”
沈知意拿起笔,走到陶罐前。她在标签纸上写下三个字:初露。
墨迹干透。
她把陶罐放进柜子里,和其他样品放在一起。七号样,现名“初露”,为首个成功定型样本。
小林翻开记录本,在封面空白处写下六个字:初露研发日志。他合上本子,握紧了它。
陈阳蹲回灶台边,检查柴火的湿度。他伸手捏了捏干草,低声对小林说:“明天我上山采新菊,按这个量晒。”
小林点头:“我也重新校一遍数据,确保下次能复现。”
沈知意站在桂花树下,毛笔搁在砚台边。她看着“初露”陶罐,神情平静。
阿斑卧在她脚边,尾巴轻轻一摆,闭目入睡。
晨雾未散,檐角挂着水珠。一盏“初露”静静躺在陶罐中,茶香浮在空气里。
水珠从屋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裂成四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