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航器静静地悬浮在陌生的星域,仿佛暴风雨后侥幸漂抵未知海岸的残破小舟。窗外,没有熟悉的星图,只有一片深邃的、点缀着陌生星团的墨黑天鹅绒。舰内,能源读数再次濒临枯竭,生命维持系统维持着最低功耗,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寂,以及更深重的、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
陈时和艾米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医疗床上。周卓依旧平静地躺着,呼吸悠长,面容甚至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玉石般的光泽。她胸口那颗“血色方舟”晶体已不再散发刺目的血光,而是内敛为一种暗沉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微微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它安静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泪星自我毁灭前灌注的知识碎片,仍在陈时脑中灼烧,庞杂、深奥,带着无尽的悲伤与警告。“血色方舟”、“镜中之影的另一面”、“吞噬进化”、“最终归一”……这些词语如同诅咒,萦绕不去。他尝试整理这些知识,却发现它们如同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可怕的真相,却难以拼凑出全貌。
“我们必须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以及……周卓现在怎么样了。”陈时的声音沙哑,他小心翼翼地拿一个手持式生物扫描仪,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地对准周卓和她胸口的晶体。
扫描波束触及的瞬间,暗红晶体表面微光一闪,扫描仪屏幕瞬间被一片杂乱的、高速流动的诡异符号覆盖,随即过热冒烟,彻底报废。
“它在拒绝探查。”艾米娜低声道,握紧了武器,尽管她知道这毫无意义。
陈时没有放弃。他闭上眼,不再依靠外部仪器,而是尝试调动泪星遗产中那些关于能量感知和生命频率的知识,用自己的意识,极其小心地去触碰周卓周围的空间。
仿佛将手指探入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海。他感受到了周卓的生命场,依旧存在,却变得异常……宏伟而冰冷,如同被封装在一座不断自我完善、自我强化的水晶宫殿深处,难以触及。而那座“宫殿”的核心,就是那颗暗红晶体,它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能量和信息,用于它那永无止境的内部构建。
就在陈时的意识即将因恐惧和排斥而退缩时,一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穿过层层屏障的微弱信号,突然触及了他的感知。
是周卓!不是那个冰冷的宫殿,而是她原本的意识碎片!充满了困惑、恐惧,以及一种被囚禁、被同化的极度痛苦!
“……陈……时……帮……我……它……在……学习……模仿……‘她’……要……来了……”
意念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掐断。
陈时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周卓的意识还在!但她正在被吞噬,被同化!那个东西在学习模仿她?那个“她”又是谁?
就在这时,导航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规律的脉冲信号,来自不远处的一个小型恒星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潜航器拖着残躯,朝着信号源缓慢驶去。
靠近后,他们发现那是一颗气态巨行星,其规模与星域位置,竟与太阳系的木星有几分相似。它缓慢地旋转着,条纹状的大气层下风暴暗涌。而那颗脉冲信号,并非来自行星本身,而是来自环绕其运行的一颗冰卫星。
卫星表面遍布裂谷,其中一条最大的裂谷深处,隐约可见并非自然形成的几何结构轮廓,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前哨站或观测站。脉冲信号就是从那里发出,是一种古老的、自动的求救\/识别信号。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颗“木星”的一条大气带中,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泪滴形状的冰晶!它仿佛是泪星的小型翻版,通体蔚蓝,只是规模小了许多,且内部光芒黯淡,仿佛陷入了长眠。它被气态巨行星的引力捕获,如同一颗永恒的眼泪,悬挂在狂暴的大气之上。
又一个泪星碎片?还是类似的造物?
“信号……是议会早期的编码格式……”陈时辨认出来,“那个前哨站,可能是议会早期探索这片区域时建立的。”
“血色方舟”晶体对那颗休眠的“木星之泪”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其低能量状态不感兴趣。但对冰卫星上的前哨站信号,其搏动频率却微微加快了一丝。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陈时心头。但他没有选择。潜航器需要能源,需要信息,需要任何可能的补给。
他们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冰卫星裂谷中的前哨站旁。前哨站规模不大,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显得破败不堪,但生命迹象扫描显示其内部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
穿着简陋的防护服,陈时和艾米娜艰难地打开前哨站气闸门,内部是凝固的黑暗和寒冷。应急灯因他们的闯入而零星亮,照亮了布满冰霜的走廊和控制室。
控制室的主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一段残缺的日志记录,记录者是一个面容憔悴的议会科学家:
“……‘宙斯之眼’(指气态巨行星)的伴生晶体(指木星之泪)蕴含的能量模式与‘母泪’(指他们毁灭的那颗泪星)同源,但处于深度休眠……我们尝试激活失败……但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它的休眠并非自然,像是在躲避什么……根据‘母泪’最后传来的残缺信息……‘她’醒了……‘血色方舟’只是‘她’的先锋……‘她’是……呃啊!”
记录到此中断,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是科学家惊恐扭曲的面容和一道突然出现的、模糊的红色影子。
陈时和艾米娜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前哨站的能源核心突然过载!不是故障,像是被某种力量远程激活并推向自毁!
“快走!”陈时拉着艾米娜冲向气闸门。
同时,潜航器内,周卓胸口那暗红晶体猛地亮!它似乎吸收到了前哨站能源过载散逸的能量,以及……那段日志信息!
一道血红色的、复杂的数据流从晶体中射出,瞬间侵入前哨站即将爆炸的能源核心,不是阻止,而是加速其过载,并贪婪地吸收着爆炸前释放的巨额能量!
轰——!
前哨站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击波将刚刚逃出的陈时和艾米娜狠狠掀飞!
潜航器被爆炸波及,剧烈震荡。
当爆炸的光芒散去,暗红晶体满意地黯淡下去,其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搏动更加有力。
而那颗悬挂在“木星”之上的蔚蓝泪滴,在爆炸的能量冲击下,其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却与“血色方舟”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悲伤的意识波动,从中逸散出来,如同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被惊醒的叹息。
前哨站的毁灭是意外还是灭口?“她”到底是谁?是“镜中之影”的本体吗?苏醒的“血色方舟”只是先锋?“木星之泪”中沉睡的又是什么?那一声叹息意味着什么?他们刚刚是否在无意中,既喂养了恶魔,又惊醒了另一位古老的存在?这条求生之路,为何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更危险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