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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光暖融,沈眉庄小憩醒来,心中恬静,便信步在宅中闲逛。

这院落一草一木皆见匠心,分明是照着她的喜好精心布置的。

曲廊回环以湘妃竹细细扎就,阶前卵石小径蜿蜒,缝隙间生着细密青苔,颇有江南园林的秀逸。

东窗下特意辟了一方药圃,此时金银花正开得热闹,清苦香气与她素日调理所用的药香隐隐相合。

甫过月洞门,便见满目清辉。

白菊若堆雪,黄菊似熔金,墨菊如凝漆,各色秋英参差铺展至廊下。

不是宫苑里刻意修剪的团簇花样,而是依着竹篱石隙自在生长的野趣。

细看才见匠心。

栽植避了骄阳直射处,专择疏朗花荫。

陶盆皆用素胚,不施彩釉。

最难得是东南角特意垒起菊山,选用从西山运来的瘦石,石缝间垂落几丛悬崖菊,金钮银丝缀满嶙峋石壁,正是“菊石相映”的意境。

微风过处,她俯身轻触一朵。

这般不着痕迹的体贴,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惊心。

那人竟把多年前她站说的“宁可枝头抱香死”,都化作了这满庭触手可及的秋光。

.

温实初踏着月色归家时,远远便望见厢房窗纸透出的暖黄光晕。

他特意在廊下整了整衣襟,净了手,才轻轻推门而入。

烛光下,沈眉庄穿着一袭藕荷色襦裙,墨发松松绾作起。

“回来了?”她抬眼浅笑,颊边泛起淡淡胭脂色。

温实初挨着她坐下,目光落在那个精巧的执壶上:

“这是……?”

“嬛儿备下的。”

沈眉庄指尖轻抚壶身雕花,声如蚊蚋,“说是……花好月圆酒。”

“哐当”。

温实初不慎碰倒了手边茶盏,耳根霎时红透。

这四个字像团火滚进心口,烧得他喉头发紧。

“实初,”沈眉庄忽然伸手覆住他微颤的手背,“如今这般,我很欢喜。”

温实初反手将她纤指拢在掌心,眼底翻涌着未散的后怕:

“那日娘娘饮下假死药,我怕得紧……若娘娘真有万一……”

喉头哽咽着再难成言。

“现在不怕了。”她眼波流转,执壶斟满两盏琥珀光。

见他仍痴痴望着彼此交握的手,忽地抽手盈盈起身,广袖带起阵阵暗香:

“这杯酒,我敬你。”

他慌忙接过酒盏仰首饮尽,喉结急促滚动着,竟未尝出半分滋味。

沈眉庄见他这般情急模样,忍不住以袖掩唇,眼尾飞起的胭脂色比三春桃花还要秾丽。

酒过三巡,烛影里渐渐浮起醺然意。

她斜倚案几轻笑,他望着她腮边欲坠的珊瑚坠子,只觉得满室春光都醉倒在了这盈盈眼波里。

温实初的手穿过她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托起。

沈眉庄低呼半声便化作绵软叹息,染着醉意的脸颊贴在他颈窝,散落的青丝似有若无地拂过他发烫的耳廓。

他抱着她向室内走去,步履沉稳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急切。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交叠着投在绢素屏风上,曳动一室暖融。

那不慎被踢翻酒壶,甜香漫过青砖地……

那不过是一壶寻常的桂花酿。

.

温府内外张罗起一片喜庆的红。

廊下悬着朱纱灯,窗棂贴满双喜剪纸。连庭院里的石径都细心铺了红绒毡。

这般郑重其事的排场。

剪秋扶着月洞门远远望着,心底泛起暖意。

温实初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合该觅得良缘,正经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

这般想着,不觉已踱至后院菊山。

金丝皇菊叠成灿灿云锦,映得花畔那抹素影愈发清艳。

剪秋脚步倏地顿住。

“惠……惠妃娘娘?”

温实初向前半步,将那人护在身后: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陈氏,名云蘅。”

剪秋只觉额角突突地跳:

“可是,分明是……”

温实初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强调道:“陈云蘅。”

剪秋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索性认了,她笑着点头问好:“陈姑娘。”

沈眉庄——如今的陈云蘅——浅浅一笑:“剪秋姑姑。”

剪秋只觉得这温府实在是不简单。

谁敢想本该在甘露寺青灯古佛的惠妃娘娘,此刻正穿着家常襦裙在菊丛间修剪花枝?

安陵容的手腕当真了得。

很快,新的身份便做好了。

“陈云蘅”的户籍文书,父辈三代写得清清楚楚,连邻里见证的指模都分毫不差。

京城西席陈先生之女,这身份选得精妙。

既合乎书香门第的体统,又因家道中落不至引人深究。

剪秋此刻觉得这宅院里飘荡的何止是婚庆喜乐,分明是能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她望向菊山旁那对相视而笑的身影时,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

这吃人的紫禁城,她们总是能挣出条活路出来。

.

暮色四合时,剪秋提着食盒从白术房里出来。

她在阶前立了许久,终于提起一盏绢灯,独自走进苍茫夜色。

山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她数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裙裾渐渐被夜露浸透。

孤坟前只有一块无字碑。

这是她给江福海立的坟。

里面埋着的,只是一枚小小的青铜平安扣。

这是当初,她在自己的“坟”前拾得的。

她是认得的,这是江福海的贴身物件。

是他娘留给他保平安的。

那时是他在怀念她。

如今,倒成了她来怀念他。

剪秋与江福海之间,谈不上男女之情,却有着比血缘更深的感情。

她,绣夏,染冬,还有江福海,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么多年。

许多细碎的温暖,早已让他们成了家人。

说来讽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两个苦命人,被一道残酷的旨意绑在一起,成了所谓的“对食”。

“明日温大人和沈姑娘大婚,”

她对着孤坟轻声细语,声音很快消散在夜风里,“府里到处都是喜字……咱俩成亲那晚,房里也贴了喜字。”

她扯动嘴角想笑,泪水却先一步滚落,一滴,两滴,渗进坟前的泥土里。

“江福海……”

她将额头抵在微凉的石块上,“下辈子,堂堂正正做回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