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师十里隐丘林,晨雾初开见敌岑。
鸽返传书军势合,将逢执手战意深。
帐中同定攻城策,阵外先严破垒心。
待得星沉宵柝寂,汉旌直欲插高岑。
第三十四日,拂晓前,特牧城南郊,汉军前锋营地。
经过三日潜行与最后三十里的强行军,张绍亲率的包括羌族精锐骑兵在内的先锋队三千精锐,如同幽灵般悄然抵达预定地域。此处位于特牧城以南约十里,是一片地势起伏、林木茂密的丘陵地带,数条溪流蜿蜒其间,提供了隐蔽和水源。得益于孟虬麾下斥候的提前清理和地形优势,他们成功避开了扶南军的外围哨卡,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此扎下了一座极其隐蔽的前进基地。
营地依山傍水而建,充分利用了天然洞穴和茂密树冠进行伪装。帐篷皆用树枝落叶覆盖,炊烟经过特殊处理分散排出,巡逻队一律穿着与环境色相近的伪装服,马蹄包裹厚布,所有金属器械都小心收藏,避免反光。从外部看去,这片山林与往日并无二致。
张绍站在一处经过巧妙伪装的了望点上,举着千里镜,远远眺望着晨雾缭绕中的特牧城廓。这座扶南国都规模宏大,远非赤牙寨或土伦城可比。高大的夯土城墙在晨曦中显出灰黑的轮廓,墙头箭楼林立,王旗隐约可见。城外有宽阔的护城河引水环绕,更远处是大片已被收割的稻田和散落的村落。城市依山而建,地势北高南低,一条大河(应是湄公河支流)自西向东流过城北,提供了天然屏障和水运便利。
“好一座坚城。”张绍放下千里镜,语气凝重。尽管情报显示守军兵力被抽调空虚,但城防的底子仍在。
“将军,”孟虬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斥候回报,城南守军似乎比前两日有所增加,箭楼上值守的士兵多了不少,巡逻队也更频繁了。城北和城东方向,尘头起处,似有部队调动迹象,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张绍眉头微蹙:“莫非范虎或扶南国主察觉了什么?还是南下的扶南主力有回援的迹象?”他沉吟片刻,“无妨,即便如此,其主力被我南路大军牢牢拖住,短时间内绝难回师。杜衡的主力今日午后应能抵达。当务之急,是尽快与伯松取得联系,确认南路大军位置。”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阵轻微的扑翼声。那名照管信鸽的老军士突然激动地低呼:“将军!是我们的鸽子!‘青翎’回来了!”
只见一只羽翼略显凌乱、但眼神依旧锐利的灰色信鸽,精准地落入了老军士伸出的手臂上。它的腿上,赫然绑着一支细小的竹管!
张绍精神大振,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疲惫的信鸽腿上解下竹管,取出内藏的绢条。展开一看,正是诸葛乔的笔迹,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匆忙间写就:
“绍公钧鉴:乔已收悉鸽信。南路全军二万(注:含留守部队及新附兵力)即刻拔营北上,昼夜兼程,预计第三十四日午时前后可抵特牧城南二十里处密林。沿途未见大队敌军阻截,唯小股溃兵游勇,已悉数清除。盼与公会猎特牧,共擒范虎!乔顿首。”
“好!伯松如期而至!”张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笑容,“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等待南路友军。斥候再探,重点监视城北、城东方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午后未时,南路大军前锋抵达。
最先出现的是勐龙率领的彝部斥候。他们如同丛林中的猎豹,迅捷而无声地穿过丘陵林地,与孟虬派出的接应人员迅速对上暗号。很快,勐龙被引至张绍面前。
“张将军!”勐龙风尘仆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诸葛大人率主力距此已不足五里!沿途顺利,未遇强敌!”
“辛苦了!”张绍用力拍了拍勐龙的肩膀,“速引我去见伯松!”
约半个时辰后,在南路大军选定的另一处隐蔽营地(位于张绍营地以东三里外),两位分别数月、各自历经苦战的汉军统帅终于再次会面。
诸葛乔虽面带倦色,但眼神明亮,步伐沉稳。他身后的南路军队列严整,旌旗虽有些破损,但士气高昂,士兵们甲胄兵刃保养得宜,显然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与出发时相比,兵力虽因战斗减员和分兵留守有所减少,但核心战力犹存,且经过连番恶战,更添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
“绍公!”
“伯松!”
两人快步上前,四手紧握,用力摇晃着,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需过多寒暄,战局瞬息万变,他们立刻进入正题。
张绍简要介绍了东路军情况:魏昌一万大军仍在东部平原牵制敌军;自己亲率三千先锋已抵城下;杜衡率八千主力下午必到;赤牙寨后勤稳固。
诸葛乔则通报了南路情况:主力二万(实为一万五千左右,含部分轻伤员)已全数抵达;舰队已沿海路北上,可随时提供支援或封锁河道;确认扶南南部主力仍被己方偏师和谣言所惑,滞留南方。
两军顺利会师,合计兵力接近三万(注:张绍东路主力一万一千加诸葛乔南路一万五千,约二万六千人,但经过战斗减员和路途损耗,实际可战之兵约二万五千上下),对特牧城形成了局部优势。
“当务之急,是立刻确定攻城方略,并找到范虎藏身之处。”张绍沉声道,“我已令孟虬的斥候全力侦查,但目前尚无范虎的确切消息。此獠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诸葛乔点头:“正是。我已审问过沿途抓获的扶南俘虏,众口一词,皆言范虎逃入特牧城后,深受扶南国王猜忌,并未授予兵权,似乎被软禁于城内某处。但具体位置,无人知晓。”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杜参军已率主力抵达营外!”
“快请!”
不久,杜衡带着略显疲惫但精神尚可的八千主力赶到,营地顿时更加拥挤,却也更加充满力量。工兵们立刻开始协助扩建营地,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弩手上山抢占制高点。整个汉军营地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蜂巢,高效而忙碌地运转起来。
申时正,中军大帐。
一场决定扶南命运的战前会议召开。帐内将星云集,气氛热烈而凝重。张绍居主位,诸葛乔次之,下列魏昌(已从东部前线快马赶回)、孟虬、勐龙、杜衡、赵统、句扶、张季、刀岩、王大牛、费承(留守赤牙寨,未至)、苏辰(负责医疗,列席)等两军主要将领。
杜衡首先汇报了最新绘制的特牧城防图及侦察结果:“……特牧城城防坚固,墙高壕深。守军兵力据多方印证,应在二万八千至三万之间,其中象兵约一千三百头,集中于城西校场。守将乃扶南国王之弟多罗亲王,性格谨慎,但并非宿将。城内粮草据估算可支撑两月以上。目前,敌军注意力似乎主要集中于东部和北部,对我南面密林虽有警戒,但尚未发现我军主力已至。”
孟虬补充道:“我的儿郎们抓了几个‘舌头’,分开拷问,综合消息,范虎那厮很可能被关在城西北角的‘幽竹馆’,那里是扶南国王软禁失势贵族的地方,守卫森严,但并非军营。”
张绍目光扫过众将:“情况已然明朗。我军与敌方兵力相当,但特牧城坚,强攻必然伤亡惨重,且若不能速战速决,待其南方主力回援,或东部守军突破魏昌的牵制,则形势逆转。故,我意,今夜子时,发动夜袭!”
帐内一阵骚动,众将皆露出兴奋之色。
张绍继续道:“夜袭关键在于‘奇’与‘快’!具体部署如下:”
“一、主攻方向:城南!由我亲率东路军山地营精锐三千、弩手一千,并伯松麾下山地营两千,总计六千锐卒,担任主攻!王大牛,你工兵营必须在亥时之前,秘密潜至护城河边,用沙袋、草木在预定区域快速填出三条进攻通道,并清除水下尖桩!能否做到?”
王大牛胸膛一挺,声如洪钟:“将军放心!工兵营就算用牙啃,也给您啃出三条路来!完不成任务,老子提头来见!”
“好!通道开辟后,我军先锋趁夜色悄然过河,借助云梯和抓钩,突袭登城!以迅雷之势夺取南门控制权,放大军入城!”
“二、佯攻方向:城东、城西!句扶,你率南路交州军五千,携全部锣鼓旗帜,于子时准时在城东呐喊鼓噪,多举火把,作出大规模攻城姿态,吸引敌军注意!”
“勐龙、刀岩,你二人率彝部、傣部勇士及各部落战士共四千,同样方式,佯攻城西!尤其要留意城西象兵营地,若象兵出动,以毒箭、火矢惊扰之,不可硬拼!”
句扶、勐龙、刀岩齐声领命。
“三、预备队与堵截:阿贵,你率羌部骑兵剩余主力二千,埋伏于城南门外林中,一旦城门打开,即刻冲入城内,向纵深突击,分割敌军!”
“张季,你率南路军山地营三千,埋伏于城北门外要道,防止敌军从北门溃逃,尤其注意拦截可能出现的扶南王室成员或范虎!”
赵统、张季凛然应诺。
“四、擒贼擒王:魏昌!孟虬!”张绍目光投向二将。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声若雷霆。
“予你二人一支尖刀队:山地营死士五百,彝部勇士两百,工兵二十(负责爆破),通译两名!你们的任务最为关键——一旦城破,不必参与巷战,直扑城西北角‘幽竹馆’,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擒获或格杀范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遇扶南国王,一并擒拿!”
魏昌脸上的疤痕因激动而发红,狞笑道:“将军放心!某定将范虎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
孟虬也咧嘴,露出白牙:“林子里跑不了的猎物,城里也一样!”
“五、总体协调:诸葛大人坐镇中军,统筹全局,协调各路兵马,处理突发状况!”
诸葛乔拱手:“绍公放心,乔必竭尽全力。”
“苏辰,即刻组织所有医官、医士,设立前线救护所,全力救治伤员!”
“杜衡,你的测绘队分散跟随各主力部队,及时标注占领区域、粮仓、武库、官署等重要地点,避免混乱!”
苏辰、杜衡躬身领命。
张绍最后环视全场,声音沉毅如铁:“诸位!此战乃平定扶南之关键一役!陛下在长安等着我们的捷报,大汉的威严系于此战!望诸位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但亦需牢记,不得滥杀无辜,不得焚烧民居,不得劫掠百姓!我等乃王师,非盗匪!城破之后,迅速肃清残敌,安抚百姓,稳定秩序!”
“诺!”众将轰然应命,声震帐篷,战意直冲霄汉。
会议结束,众将立刻返回各自部队,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整个汉军大营如同一个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士兵们检查武器盔甲,分发震天雷、毒箭;工兵们准备沙袋、浮桥、爆破器材;伙夫们埋锅造饭,让士兵们饱餐战饭;医官们准备纱布、金疮药、解毒剂……
夕阳西下,将特牧城和周围的山林染成一片金红。一场决定性的夜袭,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展开。汉军的利刃,已然出鞘,直指扶南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