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江藏快船,海东青影破微澜。
密函身负千钧重,险浪频惊一寸丹。
三日穿林征路苦,三军砺刃瘴烟寒。
烽烟将聚特牧下,待缚蛮王报汉坛。
第二十六日,扶南南部海岸,晨雾未散。
一艘轻捷的快船“海东青”号,如同离弦之箭,悄然滑离南路汉军临时搭建的简易码头。船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水师校尉,名唤孙波,曾在东海剿匪多年,对沿岸航行极有心得。船上除十名精干水手、两名熟悉沿岸水情的扶南降人向导外,仅有三名特殊乘客:一名是诸葛乔麾下亲兵队正李锐,负责贴身保护信使;一名是通译吴安的学生陈舟,略通扶南土语;而最重要的,则是那位怀中紧揣着诸葛乔亲笔密信的信使——参军署书佐,赵弈。赵弈年纪虽轻,却以过目不忘、心思缜密着称,更难得的是性情沉静,临危不乱。
诸葛乔亲自到码头送行,他将一封火漆封好的密信交给赵弈,又递过一个油布包裹:“此信关乎全局胜败,务必亲手交到张将军手中。包裹内是沿途海图、干粮清水,以及苏医官特制的避瘴提神丸。此行凶险,沿岸可能有扶南巡船,亦可遇风浪,万事小心!”
赵弈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肃然道:“末将纵粉身碎骨,亦必送达军报!”
“海东青”号借助晨雾和岸边红树林的掩护,悄然向东驶去。它不敢深入深海,只能紧贴海岸线航行,时而借助岛屿礁石隐藏行迹。孙波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海面与天空,不时下达着调整风帆角度的指令。水手们皆是精选的好手,操作娴熟,尽可能保持着速度与隐蔽。
李锐手持强弩,立于赵弈身侧,警惕地注视着任何可能出现危险的方向。陈舟则与两名向导低声交谈,核对海图,辨认着沿岸的地标——某处形状奇特的海岬、一片特殊的红树林、一条河流的入海口……
第一日航行还算顺利,仅遇到几艘扶南渔船,对方见汉军快船样式奇特、速度迅捷,皆避之不及。夜幕降临,孙波未敢停泊,令水手轮流摇橹,继续趁夜航行。是夜无月,星光黯淡,海面只闻波涛之声与船桨划水之音。
第二十七日,正午时分,危机骤临。
“右前方!有船!是扶南的巡船!” 了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示警。
众人心中一紧。孙波举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右前方约两里处,三艘中型扶南战船正呈品字形驶来,船头插着扶南王旗,甲板上人影绰绰,显然已发现了“海东青”号。
“升满帆!转向东南,绕开他们!”孙波果断下令,脸色凝重,“他们的船大吃水深,速度不及我们,但若被缠上就麻烦了!”
水手们奋力操作,“海东青”号灵巧地划出一道弧线,试图利用速度优势避开正面冲突。然而,扶南巡船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鼓噪声大作,同样调整方向包抄过来,更有箭矢零星射来,落在船后方的海面上。
“弩手准备!但无令不得发射!”李锐低吼,几名配有手弩的水手迅速占据船舷两侧隐蔽位置。赵弈将密信塞入内衬最深处,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短剑。陈舟脸色发白,却仍努力保持着镇定,帮助水手固定风帆绳索。
一场紧张的海上追逐就此展开。“海东青”号凭借轻巧灵活,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包抄。孙波对海流和风向的利用妙到毫巅,时而借助突然出现的礁石区迫使对方减速。一名扶南向导突然指着前方一片浑浊的水域喊道:“校尉!前面是暗沙区,我们的船能过,他们的船过不去!”
孙波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冲过去!”
“海东青”号径直冲入那片看似危险的水域,船底偶尔传来轻微刮擦声,但终究有惊无险地驶过。后面追得最紧的一艘扶南战船收势不及,船底猛地搁浅在暗沙上,船身剧烈倾斜,船上顿时一片大乱,另外两艘连忙减速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海东青”号消失在远方的海平线上。
众人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都已满是汗水。
第二十八日,清晨,东路军大营,赤牙寨。
经过数日整顿,赤牙寨已彻底变样。夯土墙被加固,并搭建了更多的箭楼和霹雳炮台,寨内营区划分井然,伤员得到妥善救治,俘虏也被有序看管。大营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忙碌,但又秩序井然。
张绍刚巡视完营防,正与杜衡、费承等人于中军大帐内商议下一步进军路线。杜衡铺开了新绘制的特牧城周边舆图,上面详细标注了平原大道与丛林小径的细节。
“报——”亲兵突然闯入帐内,“将军!寨外河道发现一艘快船,打着我军旗号,自称南路军信使,请求入寨!”
张绍霍然起身:“南路军信使?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片刻后,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却眼神明亮的赵弈被引至张绍面前。他几乎是从船上跳下后就一路跑来的,甲胄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气息。见到张绍,他立刻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那份被油布包裹、贴身藏好的密信,双手奉上:“征南将军!卑职奉诸葛大人之命,呈送军情急报!南路大军已成功吸引扶南约一万五千主力南下,特牧城防御必然空虚!诸葛将军请示下一步协同方略!”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张绍接过密信,迅速验看火漆完好,拆开细看。信中,诸葛乔详细汇报了南路作战经过:登陆、破巴南、克土伦、山谷设伏全歼扶南援军,并实施了“引蛇出洞”和“散播谣言”之计。如今扶南国主震怒,已确从特牧城周边及东部抽调大批军队南下,其南部主力被牢牢牵制。诸葛乔所部正佯装休整,实则蓄势待发,只待东路军信号,便可北上共击特牧。
“好!好!好一个诸葛伯松!”张绍看完,连赞三声,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将信传递给杜衡、费承等人传阅。“南路建功甚伟!此天赐良机也!”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舆图上那条隐蔽的丛林小径,手指重重一点:“战机稍纵即逝!传令:即刻升帐议事!”
***
中军大帐内,将领齐聚,气氛热烈而肃穆。
张绍简要通报了南路军的辉煌战果和特牧城空虚的宝贵情报,随后斩钉截铁地宣布决策:“……故,我军必须抓住此良机,出其不意,直捣黄龙!魏昌所部一万兵马,继续在平原大道虚张声势,强攻黑木城等据点,务必让扶南人以为我主力仍被牵制于东部!而我,将亲率精锐,沿杜参军勘定的丛林小径,轻装疾进,直扑特牧城!”
他目光扫过诸将:“此次奔袭,贵在神速!故,兵力在精不在多。我意,由我亲率山地营精锐两千、彝部勇士五百、弩手五百,组成丛林先锋队,由孟虬首领及其向导引路,明日拂晓即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清除一切障碍,为主力开辟通道!”
“主力八千,”他看向参军杜衡,“由杜大人统领,携五日干粮、必要弩箭及攻坚器械(如轻型霹雳炮部件),距先锋队一日路程跟进。务必保持联络,先锋队会留下路标。一旦抵达特牧城南郊,即刻择险要处立营,构筑工事,等待与南路军会师命令!”
“费承留守赤牙寨,统筹后勤,确保魏昌部及后方粮道畅通,并准备后续粮草物资,待我军攻克特牧,即刻输送!”
“诺!”众将领命,声震帐篷。
命令既下,整个东路军大营如同上紧了发条,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被点名加入丛林先锋队的山地营士兵们开始最后的装备检查。他们卸下了不必要的重甲,只着轻便皮甲,多带弩箭、毒箭、震天雷、毒蝎雷,以及砍伐用的斧锯、绳索。每人背负五日的炒米、肉干、盐块和清水。医官们挨个发放防虫蛇药膏和解毒丹。
彝部勇士们则显得更为从容,他们检查着自己的弯刀、吹箭、毒镖,将各种野外生存所需的小物件塞入随身皮囊。孟虬召集了几名最熟悉通往特牧城路径的老猎手,反复核对杜衡提供的地图,用彝语激烈地讨论着细节。
工兵营在王大胆的带领下,连夜赶制了一批便于丛林携带的简易渡河器械——如皮筏、绳索,以及用来铺设沼泽地的竹排材料。
赵弈、李锐、陈舟等人则被安排休息。他们被带到一处营帐,热腾腾的饭食和干净的饮水早已备好。军中医官还特意来为赵弈检查身体,确认其只是疲劳,并无大碍。赵弈虽疲惫,却难掩兴奋,对李锐道:“李队正,我们送到了!此战若胜,有我辈一份微功!”李锐啃着饼,咧嘴一笑:“小子,不错,是条好汉!没尿裤子!”
***
第二十九日,拂晓之前,赤牙寨西门。
三千精锐的丛林先锋队已集结完毕。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战意的面孔。士兵们无声地检查着最后的装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张绍一身轻甲,外罩防瘴麻布袍,站在队伍前方。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扫过每一排士兵,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出发!”
孟虬及其向导率先没入黑暗的丛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紧接着,山地营精锐、彝部勇士、弩手依次跟进,队伍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巨蟒,滑入了茂密无边的热带雨林。
丛林行军瞬间变得极其艰难。脚下是厚厚的腐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头顶藤蔓缠绕,四周是密不透风的植被,湿度极大,闷热难当。各种奇异的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更有不知名野兽的低吼从远处传来。
但这支队伍是真正的精锐。山地营士兵沉默而坚定地跟着前方的彝部向导,努力适应着环境。彝兵们则如鱼得水,他们用弯刀利落地砍断拦路的藤蔓,辨识着毒虫瘴气,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遇到沼泽地带,工兵立刻上前,铺设带来的竹排或砍伐树木搭建简易通道。
张绍行走在队伍中段,不时与身边的孟虬低声交流几句。杜衡派来的两名测绘兵紧随其后,冒着汗水,艰难地在移动中记录着路径、方位和地形特征,不时留下不易察觉的汉军特有路标——或是一段特殊颜色的布条系在树枝上,或是几块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指向明确的石块。
这一日,全军在极度疲惫中行进了约四十里(古代里,约合现代不到20公里)。入夜,部队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燥的林间空地宿营。禁止生火,士兵们只能就着冷水啃食干粮,轮流休息和警戒。丛林夜晚并不宁静,各种声响此起彼伏,哨兵们瞪大眼睛,紧握武器,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三十日,行军继续。
艰苦程度有增无减。午后,队伍经过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区,尽管提前服用了避瘴药丸,用湿布掩住口鼻快速通过,仍有十余名士兵感到头晕目眩,呕吐不止。随队医官立刻进行救治,情况严重者被留下,由一名军士带领,缓慢跟进或等待后续主力部队接应。
傍晚时分,前锋彝兵突然发出预警。队伍立刻停止,隐蔽。很快,孟虬亲自回来报告:“将军,前方五里,发现扶南巡逻队,约三十人,正在溪边休憩,似未察觉我军。”
张绍眼神一冷:“不能让他们发现。孟虬,带你的人,无声解决掉。不能放走一个!”
孟虬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狩猎般的兴奋:“遵命!”他一挥手,数十名彝部勇士如同鬼魅般散入丛林,悄无声息地向溪边摸去。
约莫一炷香后,一声模仿鸟叫的信号传来——安全。
队伍继续前进。经过溪边时,只见那三十名扶南巡逻兵已全部倒在血泊中,伤口多在喉部或心脏,显然是被迅疾无比的吹箭或短刃解决,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彝兵们正在将尸体拖入灌木丛深处掩盖,并撒上药粉消除血腥味。汉军士兵们看到此景,对这群丛林伙伴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第三十一日,黄昏。
经过三日极其艰苦的急行军,丛林先锋队终于抵达了杜衡地图上标注的、距离特牧城仅三十里的一处隐蔽山谷。此处林木尤其茂密,且有山洞可资利用。
张绍下令在此建立临时前进基地,并派出最得力的彝部斥候,偕同两名懂扶南语的通译,前往特牧城进行最后一次抵近侦察,核实城防、兵力部署情况。
同时,他做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放飞信鸽。
军中蓄养的信鸽数量有限,极为宝贵。此次出发,仅带了三对,由一名专门负责照看鸽子的老军士精心携带。张绍取出早已写好的短信,卷成小卷,塞入细竹管内,绑在一只最为神骏的灰色信鸽腿上。短信内容简洁明了:“东路主力已抵特牧城南三十里处山林。拟三日后(约第三十四日)辰时于城南发动佯攻,吸引守军注意,望南路大军如期北上,合击破城!”
他轻轻抚摸着信鸽光滑的羽毛,走到林间空地,将其向南方天空抛去。那灰鸽在空中盘旋两圈,似在辨认方向,随即双翅一振,化作一个小黑点,迅速消失在暮色苍茫的南方天际。
“但愿它能顺利飞到伯松手中。”张绍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
与此同时,杜衡率领的东路军八千人也正沿着先锋队开辟的路径,在丛林中艰难而坚定地跟进。他们看到了先锋队留下的路标,遇到了被妥善安置的伤病员,也经过了那处无声的战场——溪边的血迹虽被清理,但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杜衡不断校对着地图,补充着细节:“此处水源稳定,可设补给点”、“此地地势险要,需建烽火台”。他时刻关注着部队的状态和行军速度,下令减轻不必要的负重,甚至将部分体弱的林邑从军士兵编入后卫,确保主力行军速度。
整个东路军的精华,如同两张拉开的弓,一张(魏昌)在东部平原轰鸣造势,吸引着敌人的目光;另一张(张绍亲率)则已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猎物巢穴之畔,弓弦已然绷紧,利箭蓄势待发。
而在南方,诸葛乔也正焦急地等待着东路的讯息。他下令舰队做好随时沿海路北上策应的准备,各部厉兵秣马,只待那一声鸽铃或一叶快船带来约定的信号。
无形的丝线,通过信鸽的翅膀、快船的轨迹、斥候的脚步,将相隔数百里的两支大军紧密联系在一起。一场围绕扶南心脏——特牧城的致命合击,已悄然就位。南疆的战局,正向着最终的高潮,迅猛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