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议事大堂。
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
角落里那尊紫檀聚宝盆,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死气,往日里象征着财源滚滚的铜钱纹路,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阴冷。
苏远山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手指在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每一次起落,都像是敲在满堂族老管事的心尖上。
他的平静,与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
“家主!三百万两!那可是我苏家近半的流动家底!”
一道尖锐的声音终于刺破了死寂。
是苏远山的堂弟,苏崇文。
他一张富态的脸此刻涨得通红,唾沫横飞。
“就凭京城一个黄口小儿的一封信,一首歪诗,您就要把这笔钱扔进西北那个无底洞?”
“您这是拿苏家百年的基业在豪赌!”
苏崇文话音刚落,满堂的压抑瞬间被点燃,嗡嗡的议论声如同蜂群出巢,此起彼伏。
“崇文说得在理!家主,万万不可冲动啊!”
“西北是战乱之地,商队九死一生,这钱投进去,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我苏家根基在江南,守着这片沃土不好吗?何必去冒那灭顶之灾!”
反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苏崇文见火候已到,眼中闪过一抹自得,向前一步,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胁迫。
“家主,您执掌家族,我等向来信服。但此事,非同小可!
您若一意孤行,为了苏家的列祖列宗,我等……也只好请老太爷出山,来评评这个理了!”
“请老太爷主持公道!”
附和声立刻响成一片。
“老太爷”三个字,如同一座大山,让堂内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最后的通牒。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所有目光都汇集在苏远山身上,看他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苏远山敲击扶的手指,停了。
他缓缓抬眼,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扫过一张张激动、伪善、或是真心忧虑的脸。
“都说完了?”
淡淡的三个字,却让满堂喧嚣戛然而止。
苏崇文一滞,下意识地点头。
“说完了。”
“那就该我了。”
苏远山站起身。
灯火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宛如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只。
他看都未看苏崇文一眼,只对着身侧的阴影处,淡淡道:“把东西,拿上来。”
一名不起眼的黑衣护院应声而出,将三本厚实的账册重重地顿在苏崇文面前的地上。
尘土飞扬。
满堂皆惊!
苏崇文脸色骤变,厉喝:“家主!你这是何意!”
苏远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诸位不都心系我苏家基业吗?很好。”
“那就请诸位,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三本账!”
离得最近的一位族老颤巍巍地捡起一本,只翻开一页,便如遭雷击,手一松,账册“啪”地掉回地上。
凑上前的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从最初的惊疑,迅速转为骇然与恐惧。
第一本账,是苏崇文一脉,偷梁换柱,将家族采买的上等贡品丝绸倒卖给靖安侯府,五年间,侵吞家产五十万两!
第二本账,是苏崇文暗通漕帮水匪,泄露自家商船航线,任由劫掠,再行分赃!
第三本账,更是触目惊心,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收买各房管事,安插亲信,企图架空家主的铁证!
字字泣血,桩桩诛心!
原来,家主早已洞悉一切。
林昭的那封信,不过是提前收网的号角!
大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从账册上,转移到了苏崇文身上。
“噗通。”
苏崇文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上蹿下跳,在堂兄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闹剧。
苏远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漠然。
“苏家,是一艘船。”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千钧重锤。
“现在,这艘船要驶入一条全新的航道。一条风高浪急,却能通往黄金彼岸的航道。”
“我需要的是能同舟共济的水手,不是躲在船舱里,啃食船板的蛀虫。”
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众人。
“跟不上的,念在宗族情分,我会给他一条小船,任其自生自灭。”
苏远山的声音陡然转厉,酷烈如刀!
“但谁要是想凿穿这艘船……那就别怪我苏某人,把他当成一笔坏账,从苏家的账本上,连皮带骨,一笔勾销!”
他一脚踢开瘫软的苏崇文,对着门外断喝:
“来人!苏崇文,背宗弃义,罪无可恕!收其全部家产,逐出宗族,永世不得归宗!其党羽,按家法严惩,绝不姑息!”
“是!”
护院如狼似虎地将苏崇文拖了出去。
凄厉的惨嚎声,撕裂了苏府的夜空。
满堂族老管事,尽皆俯首,冷汗湿透了背脊。
苏远山走回主位,重新坐下,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三百万两,三日内备齐。”
“所有异议者,即刻交出手中职权,回家颐养天年。”
“苏家这艘船,要开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