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像星砂漏过指间,悄无声息却攥得人心发紧。前几日还飘着梅香的帝京,暗地里早绷成了拉满的弓 —— 风掠过宫墙时,都带着点凝滞的冷。
星阁弟子背着刻星纹的青石雕笔,以 “加固观星台” 为幌子,往帝都的地脉里嵌银纹: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下,刻一道;镇国寺的古槐根旁,埋一块;甚至连宫墙的砖缝里,都塞了碎星髓磨的粉。石屑落在地上,泛着极淡的星辉,踩上去像触到了冰,连蚂蚁都绕着走。皇城禁卫的甲胄擦得能照见人影,巡逻的间隔缩了一半,甲片碰撞的脆响在巷子里撞来撞去,把藏在屋檐下的风都惊得不敢动。暗卫的影子更隐蔽了,裹着夜露的湿,贴在大臣府邸的后窗上,连谁家晚膳多添了碗安神汤,都记在浸了星墨的纸上 —— 那墨见不得光,一沾晨露就化,只留道淡痕在暗卫的袖口里。
沈静姝大多时候待在乾元殿,殿门闭得严,宫人们只敢隔着三层锦帘递参汤。汤碗碰到帘幕的轻响,都能惊得殿内的星灯晃一下。外人说陛下在斋戒静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跟丹田的混沌星璇 “较劲”:每一次旋转,都要把 “秩序” 的金纹与 “吞噬” 的灰雾拧得更紧,像搓绳子似的,多一分力,大典时就多一分底气。腹中的星胎格外乖,不再踢腿闹,只星漩的温度比平时高了点,像揣了颗温温的小星子。偶尔她皱眉批奏本,星漩会轻轻颤一下,传递来的意也变了:不只是 “母亲别走” 的依赖,多了点 “盯紧” 的警惕,像刚睁眼的小兽,把耳朵贴在她掌心,连殿外暗卫的脚步声都能感应到。
她能感觉到,那来自碎星带的窥伺,没走。反而像趴在窗台上的猫,把气息放得更轻,连星力波动都藏进了宇宙的背景里 —— 它在等,笃定她会走进这场 “大典陷阱”。
可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清晨,日轮刚在东边的山尖露了点金边,万星台就浸在星辉里了。这祭坛有九重石阶,每一级都刻着周天星图,被岁月磨得发亮,踩上去凉得透骨,像踩在千万年前的老星骸上;台顶的浑天仪是古铜铸的,锈迹里藏着历代观星者的体温,风一吹,齿轮转得 “咔嗒” 响,像在数着谁的心跳;四周的玉柱立得笔直,柱上的星纹亮着淡光,把天幕映得发蓝,连飘过的云都沾了点银。
台下早跪满了人。百姓的粗布衣裳沾着晨露,官员的朝服叠得整齐,宗室的蟒袍泛着金,黑压压一片,连呼吸都凑在一起,成了团沉的气。香火的烟往上飘,混着百姓的汗味、官员的熏香味,裹着种慌慌的期待 —— 北地冻毙的流民、东境蔓延的星瘿、朝堂里没散的阴云,把人心搅得乱,这场由新帝亲自主持的星祈大典,成了所有人心里最后一根 “定心绳”。
沈静姝走上台顶时,晨风吹得礼袍猎猎响。那是最隆重的星寰帝礼袍,金线绣的日月星辰在光里转,像真的有星子在衣摆上跳;帝冕的垂旒挡了大半脸,只露出下颌的线条,冷得像星铁;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还沾着乾元殿星髓垫的凉,连碰一下衣料,都能让金线的光暗一瞬。萧逸尘和星阁长老站在她身后,青衣的袖摆都绷得紧,最年长的青木长老,手按在腰间的星钥上,指节泛着青 —— 那星钥里藏着星阁的镇阁之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
吉时到了。
礼乐声起,不是热闹的鼓吹,是沉的、远的,像从星河里飘来的编钟响,绕着万星台转了圈,连台下百姓的呼吸都跟着慢了。沈静姝上前一步,抬手时,袖摆扫过身前的玉鼎,鼎里的香火烟都顿了下 —— 没念咒,没结印,只把星寰法则的气,轻轻放了出去。
瞬间,天好像低了半尺。晨光淡了,星辉亮了,那些白天藏在云后的星,都在天幕上显了影:北斗的勺盛着银,南斗的柄垂着光,紫微垣的帝星亮得最盛,洒下的光柱像银柱子,往万星台聚。台下的人发出 “嘘” 的轻响,有人忍不住抬头,眼里映着星辉,慌慌的气慢慢散了 —— 那星辉拂过脸颊时,像温玉贴在皮肤上,把连日的焦虑都融了,望向台顶那道身影的眼,多了层敬畏的光,连呼吸都轻了。
就是现在!
沈静姝的灵台 “嗡” 地亮了。混沌星璇转得飞快,像纺车似的,把万民的愿力、周天的星力,都拧成了透明的线,猛地张开 —— 那是张没边没沿的网,罩了整个帝都,连周边百里的空域都裹了进去。这网不挡人,不挡风,只 “认” 气:不是这界原生的气,带着恶意的气,想寄生的气,一碰到网,就像墨滴在清水里,显了形,还会被网 “咬” 一口 —— 巡天者的邪祟气会化灰,星瘿的残瘴会冒烟,连藏在人心底的慌,都能被网扫出点波动。
大典还在走流程。祈福的祷文通过星纹阵法传得远,百姓跟着念,声音颤却齐,愿力像小溪,往网里流,把网织得更密、更灵。沈静姝闭着眼,网的每一丝动,她都能 “看” 得清:帝都西边那处巡天者的暗窝,网扫过去时,像火融冰,瞬间没了气,连里面藏的星瘿卵都成了灰;城东林阁老的府邸里,有人攥着帕子,心跳得 “咚咚” 响,网碰了碰,没显形,却把那点 “怕被发现” 的慌记了下来;还有几个宗室的宅子里,藏着的先帝旧物里裹着灰气,网一裹,就把灰气吸了出来,只留器物的凉。
一切都顺得不像话。
直到万民愿力最盛的时候 —— 台下山呼声最高,星辉聚得最密,连浑天仪的齿轮都转得欢 ——
找到了!
一道灰线,细得像头发丝,还裹着层雾,贴在万星台的地脉上。它没硬闯,反而学着地脉的气波动,像变色龙似的,跟着地脉的节奏跳,连石阶上的星纹都没察觉。它顺着能量流往上爬,目标很明确:台顶的她,或者说,她腹里那颗温温的星胎。
织网者!
沈静姝的指尖攥紧了,连礼袍的金线都被她掐得发皱。几乎同时,她 “看” 到星阁长老队里,那名刑律堂副座长老 —— 平时总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连递文书都要双手捧 —— 此刻他体内藏的一缕灰气,轻轻颤了下,像在给那灰线 “指路”:往这边爬,台顶的防护在这处弱。
“萧阁主!” 她用意念传声,快得像闪电,连星力都没带起波动。
萧逸尘没回头,只青衣的袖摆晃了下,一道银亮的星力像丝,悄无声息地绕到那名副座长老身后,缠上他的经脉 —— 没勒紧,却像铁锁,封了他所有能调动的力。那长老还想动,嘴刚张开,就被旁边的青木长老按住了肩,力道大得像铁钳,连他肩骨都发出 “吱呀” 的轻响,却没让台下的人听见。
沈静姝没硬打。她知道,这灰线只是织网者的 “触手”,打坏了,主体就会缩回去,下次再找,就难了。她深吸一口气,往腹中传了道 “放” 的意 —— 之前一直压着星胎的力,怕他伤着,现在,该让这孩子 “露个脸” 了。
瞬间,星胎的星漩爆了光!不是刺目的亮,是纯的、傲的,像幼狮对着闯入领地的野狗龇牙。一股星源力顺着地脉往下冲,没碰灰线,只绕着它转了圈 —— 那是 “滚出去” 的驱逐,带着帝星的威,容不得半点寄生的脏东西,连地脉的气都跟着颤了。
灰线慌了。它的伪装瞬间破了,像被烫到的虫子,扭曲得像团烂蛛网,往后缩,想钻回地脉里逃。
沈静姝哪会让它跑?
真识之网猛地收了!像活过来的藤,顺着灰线的轨迹缠上去,归墟的灰气附在网上,像猎犬的鼻子,疯狂记着灰线的味、灰线的路、灰线来的方向 —— 那方向,直指碎星带深处,藏着片连星光都照不到的黑。
“嘶 ——”
一道无声的嘶鸣,从维度外传过来,尖得刺神魂。灰线被网缠得断了,化成了灰,可断口处那缕最纯的灰气,被归墟印抓了个正着,封进了沈静姝的指尖 —— 像捏了颗会咬人的小珠子,凉得渗骨,却带着织网者的 “根”,连它的本源波动,都被归墟印记了下来。
几乎同时,那名副座长老 “哇” 地吐了口血,血里带着灰点,像掺了星砂,人瞬间软了,被萧逸尘的弟子架着,从台后的暗梯拖了下去 —— 梯阶的石缝里藏着星纹,能消去所有动静,台下的人只看见长老队里少了个人,却没人敢问。
台下还在欢呼。星辉更亮,祷文的声更响,有人把额头贴在地上,磕得青石砖 “咚咚” 响,没人知道,台顶刚发生了场维度级的交锋,快得像阵风,连星尘都没散。
沈静姝睁开眼,帝冕的垂旒晃了下,遮住了她眼底的光 —— 那光里藏着冷,也藏着点松快。她抚上小腹,星漩的温度又降回了温温的,轻轻蹭着她的掌心,传递来的意带着点 “得意”:母亲你看,我把虫子赶跑了!连星力都颤得欢,像讨夸的小孩。
她心里暖了下,又沉了下去。这孩子的力长太快,快得超出了她的预料,可这力,也让他成了更亮的靶子 —— 织网者要的,从来都不是她,是这颗能定界域的帝星胎。
大典结束时,日轮已经升得高了。星辉散了,玉柱的光暗了,百姓站起来,山呼 “陛下万岁”,声音震得台顶的铜铃响,连远处的宫墙都跟着颤。沈静姝走下石阶,每一步都踩得稳,礼袍的下摆扫过石阶的星纹,没带起灰,却把星纹的光压暗了一瞬。
她抬头望了望天,云很白,太阳很暖,可她能感觉到,碎星带的方向,那道窥伺的气更冷了 —— 织网者受挫了,却没逃,反而像被惹恼的蜘蛛,开始重新结网,连维度的缝隙都在跟着颤。
她的指尖捏了捏,那缕灰气还在,凉得很。这是织网者的 “钥匙”,有了它,就能找到它藏在碎星带的老巢,就能知道它下次会从哪来。
网已经张开了。之前是织网者等着猎她和孩子,现在,该她拿着这把 “钥匙”,去猎织网者了。
猎杀,才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