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疏墨——”
谢折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里缠着凉冰般的颤,偏无半分示弱的软,“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她望着眼前这位与自己一同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人,一字一句戳得又急又重:
“重生后,你要弥补你自己那颗不安的良心,便凑过来对我嘘寒问暖,百般体贴;
可前世呢?
你用不上我的时候,连眼神都懒得分我半缕——
我熬了半宿煲的、你从前最爱的汤,你只淡淡一句‘身材管理期’,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织了整整两个月的围巾,被你随手塞在衣柜最角落,蒙尘积灰……
如今你倒告诉我,你那个时候是‘后知后觉’了?”
谢折卿猛地后退两步,像避开一块烧得滚烫的炭,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青石板上未消的紫黑冰晶,被鞋底碾得发出细碎的裂响——正像她此刻寸寸碎裂的心。
“我为了救你,连命都舍出去过一次,只有这样才值得你突然看清自己的心意了吗?”
她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声音却冷得像片场清晨的霜:
“你当真觉得,这种掺着愧疚的温柔体贴,是我想要的爱?
冷疏墨,你从来都没懂过——我要的从来不是‘补偿’!
是平等的、自愿的喜欢,是哪怕我不再小心翼翼凑上去,你也会主动朝我走过来的、双向奔赴的爱!”
风卷着纸灰飘过来,落在谢折卿沾着“血”的戏服下摆上,像给那道虚构的伤口,又添了层真实的凉。
谢折卿的视线像淬了冰的针,死死钉在冷疏墨泛白的唇上。
那唇色褪去了平日的冷艳,只剩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像极了前世她死在她眼前时,冷疏墨垂眸看她的模样。
谢折卿眼底的红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翻涌的失望与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尚未死透的希冀。
“前世的我,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像百般讨好主人的宠物?”
她的声音发紧,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碾出来,带着明显的自嘲:
“那时候我就差开口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收下我织的围巾,求你至少喝一口我为你煲的那碗汤……”
说到这里,谢折卿抬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本来这次侥幸重生的时候,我还暗自告诫自己要封心锁爱、要离你远远的。
可你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百般呵护,逐步瓦解我的心防;
可没想到……”
她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尖锐,“只是换了场更残忍的游戏罢了!”
冷疏墨站在原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棱冻住了。
膝盖的疼正顺着骨缝往上窜,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从膝盖蔓延到大腿,再到心口,可她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心口像被一只淬了冰的手攥紧,疼得她胸腔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她想开口,想对谢折卿解释“不是这样的”,可喉咙里像塞满了浸过水的棉絮,沉甸甸的,怎么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来,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皮肉被掐出四道弯月形的红痕,钝痛顺着指尖爬上来,才勉强让她不至于在这窒息的对峙中晕过去。
她太清楚了,现在说什么都像在狡辩。
谢折卿眼底的失望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能把她所有的解释都溺死在里面,连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来。
片场的喧嚣不知何时变得遥远。
道具组搬刀剑的“哐当”声,像是敲在厚厚的冰面上,闷钝又模糊;
场务喊着“收拾剑炉”的大嗓门,被风揉碎了,飘到耳边只剩一片嗡嗡的回响;
甚至白叙雯跟副导演说笑的声音,此刻也像隔了一层结满冰花的玻璃,看不真切,听不清晰。
只有谢折卿的眼睛,通红的,浸着水光,却又燃着两簇快熄灭的火,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
那火烤得她心慌,烤得她指尖发颤,烤得她那点仅存的冷静,正一寸寸化为灰烬。
“你明明记得前世所有的事。”
谢折卿往前挪了半步,距离拉近,那股带着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冷疏墨淹没:
“你记得我熬夜煲的汤,你是怎么面无表情拒绝多看一眼的;
你记得我织了两个月的围巾,你是怎么随手塞去衣柜最底层,让它蒙尘积灰的;
你记得我推开你,替你被钢架砸倒时,血是怎么迸溅出来的……
可你就是不打算主动坦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倔强地压着,形成一种撕裂般的痛感:
“你明明是因为愧疚,因为我替你死了,你良心难安才对我嘘寒问暖,才对我百般呵护;
可你却说,你是因为喜欢,才想要追求我,才会对我好的!”
冷疏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膝盖的疼骤然加剧,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旁边的道具剑架,指尖触到冰凉的铁,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看着谢折卿,看着那张曾让她午夜梦回时辗转难眠的脸,此刻写满了自嘲与绝望,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
“而我……”
谢折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可笑:
“我也差一点就要当真了。
我曾偷偷欢喜,也曾偷偷雀跃,觉得这一世也许终于能得偿所愿……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的……折卿……”
冷疏墨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每一个字都耗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喉咙里的棉絮似乎被扯动了些,却又带来一阵干涩的疼。
“前世的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谢折卿立刻打断她,语气里的自嘲更浓了,眼底的火像是又旺了几分,却也更接近熄灭的边缘:
“是直到我死在你面前,被那么多钢架掩埋,血流到你脚边,你才会后知后觉地有点动容?
还是直到我死之后,你整理我的遗物,看到我写满关于你的日记本,看到我藏起来的、你不小心掉落的纽扣,才会红了眼眶,才会觉得有点可惜?”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呼吸里的凉意。
谢折卿的视线紧紧锁在冷疏墨的眼睛里,像是要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挖出一点真实的东西来。
“冷疏墨,你别告诉我。”
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你现在的‘喜欢’,跟前世我舍命救你那次带给你的冲击,半分关系都没有。”
冷疏墨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不是的”,想说“早在你救我之前,我就……”
可话到嘴边,又被那沉甸甸的棉絮堵了回去。
她能感觉到,谢折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敲得她体无完肤。
谢折卿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那快要冲破胸膛的情绪,胸口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呼吸,声音却依旧带着颤抖:
“其实你只是良心难安,只是想弥补,并不是真的爱我。
你怕我再像前世那样,傻傻地为你付出,傻傻地替你去死,所以你用‘喜欢’当幌子,想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补偿——对不对?”
冷疏墨猛地摇头,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
指甲掐得更深了,掌心的皮肉似乎被掐破了,一丝温热的血渗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花。
那点血腥味飘进鼻腔,谢折卿却像是毫无察觉。
她看着冷疏墨,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密,像一张网,终于要把她自己也网进去了。
“我曾以为,就算只是合约妻妻,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以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勇敢一点,再对你好一点,就能让你看到我的心意,就能让你也动一点心。
可结果呢,只等来了你那句冷漠的‘杯子里没水不会叫服务生’……
这一世,在不知道你也是重生者的时候,我以为是世界线的不同导致你变得如此不同,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变。
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实力派冰山影后,我还是那个愿意舍命救你的谢折卿。
唯一变了的,大概是你学会了用‘喜欢’来包装你的愧疚吧……”
片场的风突然大了些,吹起谢折卿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那眼睛里的光,正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冷疏墨看着那点光一点点消失,心口的疼骤然加剧,疼得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想上前一步,想抓住谢折卿的手,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告诉她前世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意,告诉她这一世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因为愧疚。
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膝盖的疼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而心口的疼,却比身体的疼要剧烈千百倍。
谢折卿往后退了一步,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冷疏墨的心上。
谢折卿反而又退了一步,距离冷疏墨更远了些。
然后,是第三步。
这一步,她走得很慢,却很坚定。
像是在斩断什么,又像是在告别什么。
青石板上未化的薄冰被她的鞋底碾过,发出细碎的裂响,恰如冷疏墨此刻的心,正一寸寸碎裂,碎成无法拼凑的齑粉。
“冷疏墨。”
谢折卿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比刚才的嘶吼更让冷疏墨心慌,“这场游戏,我不陪你玩了。”
右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因为发冷而僵硬,却还是飞快地解锁屏幕。
那是谢折卿昨天犹豫着没删的搬家公司对话框,当时还想着“再等等,也许她是真的变了”,此刻却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指尖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冷疏墨的目光落在“搬家”的字眼上,心脏猛地一沉。
她顾不上右腿的疼,踉跄着上前想拦:
“折卿,你别冲动!我们可以好好谈,我可以解释的,前世我对你的伤害我也会尽我所能来弥补你,这一世我……”
“弥补?你弥补不了。”
谢折卿的声音冷得像片场的青石板,每个字都砸得实实的。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了半分刚才演裴梦邈时的悸动,只剩一片冰封的平静:
“你欠我的,不是这一世几碗汤、几次陪护、记得我各种喜恶就能还的。
我想要的,是你不知道我会为救你而死的时候,还能主动朝我伸出手、主动而又坚定的向我走过来的喜欢。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用愧疚堆出来的靠近,也不是你刻意的弥补。”
她按下发送键——“您好,请问今晚能麻烦您和您团队帮忙搬个家吗?
东西不多,大概两个箱子”的消息弹出去的瞬间,眼泪终于砸在屏幕上,把“搬家公司”四个字晕成模糊的光斑。
谢折卿赶紧别过脸,抬手抹掉眼泪,指尖蹭过皮肤时,带着冰凉的涩。
“小墨、折卿!准备一下,待会儿要拍下一场‘毁炉解毒’的戏了!”
白叙雯的声音从监视器后飘过来,带着点催促的笑意,显然没察觉到这边的低气压。
她大概还沉浸在刚才两人“入戏太深”的兴奋里,连对讲机都忘了拿,直接站起来朝这边挥手。
谢折卿没再看冷疏墨,转身就朝临时休息室走去。
脚步快得像在逃,戏服下摆扫过青石板时,沾着的纸灰簌簌往下掉,紫黑的“血”迹蹭在裤腿上,像一道没愈合的疤,醒目又刺眼。
冷疏墨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才从口袋里摸出来的带着体温的纸巾。
是她特意让小圆准备的,想着谢折卿嘴角沾着“血”,待会儿能帮她擦一擦。
可现在,那纸巾被攥得发皱,手心的温度透过包装渗进去,却暖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