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的烛火还在跳动,只是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烛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灯花,像是疲惫不堪的旅人驮着的行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烛油味,混杂着官员们身上的汗味、朝服上熏香的余韵,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仿佛一脚踏进去就能陷进黏稠的泥沼。刚刚因李世民下令而稍显缓和的气氛,又重新被一层无形的紧张笼罩,连殿角铜壶滴漏的 “滴答” 声都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声都敲得人心头发紧。
兵部尚书从文官列里挪出脚步,那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灌了铅。他的官靴是用上好的牛皮缝制的,在金砖上摩擦,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殿内被无限放大,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安,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审判台。他身上的紫色官袍是新做的,用江南进贡的云锦缝制,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虽然依旧整洁,却因为他的颤抖而微微晃动,腰间的玉带是和田美玉雕琢而成,此刻也跟着摆动,玉扣碰撞出细碎的 “叮叮” 声,像是在为他的窘迫伴奏。
他手里的议和奏折被汗水浸得发潮,原本挺括的桑皮纸变得软塌塌的,边角卷成了波浪形,像被水泡过的荷叶,又像老人脸上松弛的皱纹。奏折上的字迹是他昨夜通宵写就的,用的是上好的徽墨,笔锋却因为此刻的紧张而显得有些扭曲,有些笔画甚至因为手抖而拖出长长的尾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汗水还在不断渗出,顺着指缝流淌,浸湿着奏折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工整的小楷在湿气中渐渐晕开,仿佛要将上面的字都融化成一滩墨迹。
“陛下,”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在发颤,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刚说出两个字,膝盖就不受控制地一软,膝盖骨在锦缎裤子里发出 “咔” 的轻响,身体猛地向前倾,上半身几乎要与地面平行,眼看就要跪下去 —— 在朝堂之上,尤其是在讨论如此重大的议题时,下跪往往意味着服软或认罪,无异于自认懦弱,承认自己的提议站不住脚,更会让这份议和奏折显得毫无分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吏部尚书眼疾手快,他的袖口绣着精致的仙鹤图案,悄悄伸出手,用自己的袍袖在兵部尚书的胳膊上轻轻一托。这股力量不大,却恰到好处地稳住了他的身体,像是在悬崖边拉住了一只即将坠落的飞鸟。吏部尚书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眼角的皱纹微微抽动,有提醒,也有无奈,仿佛在说:“此刻万万不可失态,你一跪,不仅自己颜面扫地,连我们文官的体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兵部尚书感受到这股力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回过神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连耳根都透着热气。他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急,呛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虽然那颤抖依旧无法完全掩饰,像风中摇摆的烛火。他展开奏折,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在 “三万” 二字上打滑,好几次才找准位置,指腹下的墨迹凸起,带着微微的凉意。
“突厥势大,三万骑兵皆是百战精锐,”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的群臣,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祈求原谅,希望能有人理解他的苦心,“他们的战马都是从西域精选的良驹,身高八尺,毛色油亮,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冲击力极强,连城墙都能撞开一道缺口。骑兵们个个弓马娴熟,据说能在马上百步穿杨,拉的弓都是一石以上的硬弓,射出的箭能穿透三层铠甲,战斗力非同小可。”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那口唾沫像是带着砂砾,磨得喉咙生疼。他继续说道:“而我军在云州仅有五千守军,且多是去年征召的新兵,连陌刀都没摸熟。陌刀重达三十余斤,挥动起来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技巧,那些新兵别说运用自如了,能勉强举起来就不错了。有的甚至连盔甲都穿不利索,上了战场恐怕只能当突厥人的靶子。”
话没说完,就被武将们投来的怒视噎住。那些眼神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有尉迟恭的怒目圆睁,有朔方军总管的鄙夷不屑,还有年轻将领们的愤慨激昂,刺得他浑身不自在,像被扔进了冰窖,从头凉到脚,让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无声地喘息。
尉迟恭的脸色铁青,像一块烧红后又被冷水浇过的铁块,泛着冰冷的光泽。他死死地盯着兵部尚书,双手握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眼前的这个人捏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像暴风雨前的闷雷,在殿内滚过,震得烛火都晃了晃,“难道我大唐的将士都是废物不成?新兵怎么了?只要加以训练,照样能上阵杀敌!当年我随陛下征战,哪次不是以少胜多?玄甲军刚组建时,不也都是新兵蛋子,最后还不是打得窦建德落花流水?”
旁边的朔方军总管也跟着附和,他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就是!兵部尚书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突厥人虽然强悍,但也并非不可战胜。想当年,我军在定襄大败突厥,颉利可汗还不是望风而逃,被我们追得像条丧家之犬?”
武将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兵部尚书淹没。他们的甲胄碰撞着,发出 “哐当哐当” 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声讨伴奏。“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的新兵怎么了?至少有血性!”“我看他是被突厥人吓破胆了!”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仿佛兵部尚书的话是对他们军人的一种侮辱,是在玷污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英灵。
兵部尚书的头埋得更低了,像一颗成熟的麦穗,承受不住压力而弯下了腰,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口。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透了里面的贴身衣物,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背上爬行。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武将们的逆鳞,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提议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至少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房玄龄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像两把拧在一起的钢针,没有说话。他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理解兵部尚书的顾虑,毕竟粮草军械的短缺是不争的事实,库房里的粮草已经见底,军械也多是旧的,连弓弦都有不少是朽坏的。但他也不认同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说法,军人的士气比什么都重要。长孙无忌则眼神闪烁,像藏着两颗跳动的星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不停地在朝笏上轻轻敲击,发出 “笃笃” 的轻响,那朝笏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被他磨得光滑如玉。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脸色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他的手指轻轻放在龙椅的扶手上,那里雕刻着精美的龙纹,龙鳞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看着兵部尚书,又看了看愤怒的武将们,沉默了片刻,那片刻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缓缓开口:“让他把话说完。”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把无形的剑,瞬间让喧闹的殿内安静下来。武将们虽然依旧怒视着兵部尚书,腮帮子鼓鼓的,像憋着一口气,但还是暂时闭上了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只是那眼神里的怒火丝毫未减。
兵部尚书松了一口气,像是得到了特赦,胸口的重压瞬间减轻了不少。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然后他继续展开他的奏折,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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