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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 第274章 也有我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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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贵走到陈大勇的马前,肩膀一耸,那包袱就沉甸甸地落进陈大勇怀里。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混着泥腥的怪味儿猛地冲进鼻腔。

大贵那张木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像沙砾摩擦:

“还热乎。”

陈大勇抱着那沉重湿濡的包袱,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

他下意识地摸出火折子,“嚓”地一声,火苗刚跳出来——

“别点。”

旁边的根叔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

他眼神扫过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角那道天生的苦纹往下更深地塌陷,

“味儿冲。先离了这腌臜地儿。”

石午阳二话没说,调转马头。

陈大勇把火折子摁灭塞回怀里,将那湿冷沉重的包袱横搭在自己马鞍前,用缰绳草草捆了两道。

大贵和根叔也翻身上了空着的马匹。

四骑再不言语,拨马一头扎进西边更浓重的夜色里。

马蹄踏碎林间的寂静,只有那搭在马鞍前的沉重包袱,随着颠簸,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晃荡着,渗出的粘稠液体无声地滴落在飞驰而过的尘土上。

夜枭的叫声远远传来,凄厉地撕扯着无边的黑暗。

根叔跑在最后面,手指习惯地在腰间那柄短刀鞘上轻轻刮着,刮掉了一些凝结的、暗红色的东西。

……

天边刚泛起蟹壳青,四匹马踩着露水湿滑的山道慢了下来。

湖北这边的清军基本是防守态势,主力基本都收缩在襄阳、荆州这些大城里。

石午阳他们往西跑了一夜,已经是出了清军的势力范围。

前头山坳转出一条叮咚响的小溪,溪水清亮得能看见底下滚圆的鹅卵石。

“吁——”

根叔先勒住马,翻身下来时捶了捶后腰,那张苦瓜脸皱得更深,

“歇歇脚。老骨头颠一夜,快散架喽。”

声音干哑得像破风箱。

四人下马,蹲到溪边掬水泼脸。

冰凉的溪水激得人一哆嗦,混着脸上干结的泥灰往下淌。

陈大勇胡乱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块硬邦邦的杂粮馍,刚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眼睛就黏在了马鞍前那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上。

包袱皮早被颠簸和马汗浸透了,凝结成大片大片干涸、板结的黑红色,散发着一股铁锈混着土腥的怪味。

他三两口咽下嘴里的馍渣,迫不及待地去解那系得死紧的包袱扣。

手指头刚碰到那湿冷板结的布面,包袱皮就“滋溜”一下滑开了——

三颗圆滚滚、沾满泥污血痂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溪边的鹅卵石滩上!

饶是陈大勇这般见惯厮杀的汉子,喉咙口也猛地一紧,差点把刚咽下去的馍吐出来。

惨淡的晨光下,那三颗头颅的面容扭曲狰狞,正是孙德胜、赵山河!

旁边还有一颗,赫然是昨日张宅门口那个趾高气扬的绿营佐领!

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大贵,这会儿才撩起眼皮,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说别人的事:“门口点了卯(确认了目标),怕手滑走了眼,就……多提溜了一个(多杀了一个)。”

石午阳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颗头颅上,尤其是孙德胜那张曾经熟悉、如今却因恐惧和死亡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腮帮子绷紧,喉结滚动了几下,猛地站起身,冲着大贵和根叔,双手抱拳,深深一躬到地:“二位,辛苦了!”

直起身,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塞向根叔,

“一点心意,两百两,请二位务必收下,权当石某一点心意!”

根叔没接钱袋,眼皮都没抬,只慢条斯理地用溪水搓洗着手上干涸发黑的血迹,指缝里的泥垢被一点点冲掉,露出底下粗糙的皮肤。

“将军,”

他声音依旧干涩,

“道上规矩,活儿成了,该多少是多少。说好三百两一个,多提溜的那个,不算花红(额外目标不算钱)。我们误了一天时辰,按规矩,得退您一百两。”

他顿了顿,抬起湿漉漉的手,指了指自己和大贵,

“这会儿身上没带碎银子,等回了房县,让大贵给您送过去。”

石午阳愣住了,手里捏着钱袋,有点哭笑不得:“根叔!这……这如何使得!你们冒这么大风险,多提溜一个,那是替天行道!这一百两,说什么也不能退!”

旁边的大贵一边用袖子擦着短刀鞘上沾的泥点,一边闷声插话:“规矩就是规矩。说三天,第四天才出货,是我们手脚慢了。慢一天,扣一百,天经地义。”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有太阳”一样自然。

石午阳看看根叔那张刻板得没有一丝通融余地的苦脸,又看看大贵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股豪气直冲脑门。

他一把将那钱袋拍在根叔刚洗净、还滴着水的手心里,另一只手用力按了按根叔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根叔身形都晃了一下。

“根叔!大贵哥!”

石午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山谷清晨的薄雾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石午阳,也有我的规矩!我石午阳的规矩就是——替我兄弟报仇雪恨的恩人,就该拿双份的赏钱!这两百两,你们今天必须收下!不收,那就是瞧不起我石午阳,瞧不起野人谷千把号等着给兄弟报仇雪恨的爷们儿!”

根叔的手被石午阳死死按住,那沉甸甸的钱袋硌着他的掌心。

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石午阳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看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

那张天生的苦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最终,他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推拒,只是对着旁边的大贵,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大贵立刻上前一步,从根叔手里接过钱袋,手指熟练地捏了捏,掂了掂分量,然后一言不发地塞进了自己怀里那个油渍麻花的褡裢深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像吃饭喝水。

“石将军,”

根叔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干涩了,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仁义。”

他不再多言,转身默默走向自己的马。

陈大勇还蹲在溪边,对着孙德胜那颗呲牙咧嘴的头颅,眼神复杂。

他猛地抬起脚,想狠狠踹过去,脚尖都绷紧了,

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旁边的石头上,低声骂了句:“狗日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