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对于门外面色惨白、度秒如年的信使而言,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砰砰砰,如同催命的鼓点。
终于,苏景明缓缓收回了投向远方的目光,重新落在这个几乎快要因为紧张而虚脱的男子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的力量:
“回去告诉沙恩,”
“市场的游戏,有开始,就有结束。今晚这一局,既然已经分明了胜负,我苏景明,也并非那等喜欢赶尽杀绝、不留余地之人。”
他的话音在此处微微一顿,整个空间的气压仿佛随之降低。
随即,他的话音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刀,冰冷的锋芒直刺对方心底:“但是…”这个转折词,他咬得格外清晰、沉重。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你替我转告他,如果他,或者他那个刚刚宣告‘破产’、看起来已经陷入疯狂的盟友露易丝,再敢有任何一丝一毫不安分的小动作,或者试图触碰我划下的任何一条底线……”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骤然爆发出的、冰冷刺骨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最凛冽寒风的杀意,已经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穿透了门缝。
将门外的信使和那个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保镖,同时笼罩其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激灵灵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滚吧。”
苏景明淡淡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只是在驱赶两只恼人的苍蝇。
随即,他不再多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缓缓地、坚定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终结意味,将那扇厚重的、承载了今夜一场特殊交锋的木门,重新关上。
“砰。”
门扉合拢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但在此刻的寂静(瀑布声似乎也被这声关门隔绝了一瞬)中,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为今晚所有外来的、带着敌意或乞求的纷扰,画上了一个无比清晰、不容置疑的休止符。
门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传来了两人如同获得皇帝特赦令般、仓皇失措、脚步凌乱地冲向楼梯的声音,以及紧接着响起的、汽车引擎被粗暴发动后,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盘山公路尽头的嘶鸣。
吊脚楼内,重新回归了只有瀑布永恒轰鸣声陪伴的、真正的寂静。
苏景明缓缓转过身,看到莎玛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那眼神里,有终于松了口气的释然,有对刚才那场简短而高效交锋的深思,有对他处置手段的钦佩,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隐忧。
“就这样……放过他们了?”莎玛轻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事件迅速落幕后的恍惚感,以及一点点不确定。
她本以为,依照苏景明对敌人一贯的强硬作风,至少会再施加一些压力,或者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苏景明走回那张老旧的竹椅旁,重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向后靠去,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冷漠,那是一种掌控大局后,对琐碎事务的漠然。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语气平缓地分析道。
“沙恩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深耕多年,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真要是把他逼到绝境,毫无退路,他发起疯来反扑,力量不容小觑。虽然我们不怕,但处理起来,终究是件麻烦事,会牵扯我们大量的精力和资源。”
他顿了顿,看向莎玛,眼神柔和了些许,像是在为她解释,也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而且,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金融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巩固既得的阵地,将胜利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优势和实力。
暂时的、有条件的休战,于我们而言,并非是怯懦,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战略选择,是为了走得更远。”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桌上那部依旧沉默着的、外观厚重的加密卫星电话。
声音低沉了几分:“更何况,我们的‘客人’,看来远不止他们这一波。真正的‘正主’,或许还没登场。我们的精力,得留给更‘重要’的、尚未现身的访客,以及……那份神秘的‘样品’。”
当门外沙恩派来的信使那仓皇逃离的脚步声,以及汽车引擎不甘的嘶鸣声最后的余韵,彻底被窗外那永恒不变、如同天地呼吸般磅礴的瀑布轰鸣所吞噬、覆盖后。
这座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吊脚楼内,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而言,真正意义上的、不受外界打扰的、内在的宁静时光。
然而,无论是苏景明还是莎玛,都清晰地知道,这宁静如同暴风眼中心那片短暂而诡异的平和天空,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底下依旧涌动着未散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湍流,以及正在酝酿的、即将接踵而至的、新的不确定性。这是一种暴风雨间歇的喘息,而非终结。
苏景明没有立刻起身去处理其他事务,甚至没有再去碰触那杯放置在竹制小几上、早已凉透、茶汤颜色变得深沉的野山茶。
他只是深深地、将自己陷进那张承载了他许多不眠之夜的老旧竹椅里,闭上了眼睛。
他并非是在小憩,那平稳而规律的呼吸节奏,以及眉宇间微微蹙起的、如同在解析某种复杂公式般的纹路,都表明他正处在一种深层次的思考与复盘状态。
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金融市场上的惊涛骇浪,到露易丝那通歇斯底里的越洋电话,再到沙恩信使的深夜到访——
所有的信息碎片,进行着梳理、整合、分析,试图从中勾勒出更清晰的局势图谱,并预判下一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莎玛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一张矮矮的、用老竹根制成的小板凳上。她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并拢的膝盖骨上,这个姿势让她显得有些娇小,带着一种寻求安全感的依赖。
她那头如同金色瀑布般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那双湛蓝色的、如同最纯净冰川湖水的眼眸,时而抬起。
悄悄地、认真地凝视着闭目养神中的苏景明,时而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眼神有些许迷离,思绪早已飘远。
露易丝那完全失了贵妇风范、只剩下泼妇般歇斯底里的哭闹与威胁;沙恩那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低声下气的求和。
还有那通依旧被重重迷雾包裹、使用变声器、语焉不详的神秘电话……这一夜之间,如同汹涌潮水般接连涌来的、光怪陆离的信息与事件,猛烈地冲击着她过往相对单纯、宁静的世界观。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苏景明所身处并且游刃有余地主导着的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波谲云诡、危机四伏,何等的真实而残酷。
这里的每一步前行,都如同在无形的刀尖之上跳舞,优雅与危险并存;每一次决策。
都牵扯着足以让无数人命运倾覆、让王国崛起或崩塌的巨额资本与无形硝烟。胜负之间,不仅仅是数字的增减,更是意志、智慧、乃至人性的较量。
时间,在这种半是宁静半是悬心的等待中,悄然流淌。不知具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因为心境感觉更加漫长。
窗外,那原本浓重得如同泼墨、仿佛永无止境的墨色天幕边缘,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介于灰与白之间的鱼肚白。
这微弱的光线,如同最顶尖的画师手中那最纤细的画笔,蘸取了最稀薄的颜料,正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开始尝试在巨大的天穹画布上。
勾勒远处那些沉睡的、群山峰峦那模糊而雄伟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新的一天,正在以一种无可抗拒、不容置疑的自然伟力,悄然掀开它的扉页。
也几乎是在这天地将明未明、阴阳交替的、最是敏感的时刻,莎玛放在衣服口袋里那只小巧的手机,再次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短信提示音。
“嘀”的一声,在这黎明前最是万籁俱寂的时刻,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瞬间打破了室内那种微妙的平衡。
莎玛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僵,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先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依旧闭着眼睛、仿佛毫无所动的苏景明,然后才动作有些迟疑地、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来自国际航空公司的、标准的航班确认提醒短信,而发件人一栏,那个名字赫然在目——露易丝。
短信内容简洁、格式化,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感:确认了一张从瑞士苏黎世国际机场飞往中国贵州省会贵阳龙洞堡国际机场的单程经济舱机票。
航班号,起飞时间,抵达时间……所有信息一应俱全,清晰得残酷。而那个抵达时间,就在……明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