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二字,如同带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林薇周遭的空气。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两个字的精准打击下,土崩瓦解。
她站在原地,身形依旧挺直,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又被汹涌的警铃充斥。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异常反应,都可能被上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无限放大。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悸,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茫然与震惊的情绪,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与自己相关的、骇人听闻的秘密。
然而,武则天并没有给她更多调整的时间。
女皇缓缓从龙椅前踱步而下。
她没有走下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丹墀,只是站在丹墀的边缘,居高临下。这个高度,让她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威压,却又拉近了一些物理上的距离,使得那审视的目光更加具有压迫感。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玄衣纁裳的裙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那无形的、属于帝王的威仪在空气中弥漫、扩散。
林薇能清晰地看到女皇衮服上繁复精美的十二章纹,能看到她保养得宜、却依旧能看出岁月痕迹的面容,更能感受到那双眼眸中深不见底的幽光。
终于,武则天在距离林薇仅有三步之遥的丹墀边缘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的君臣界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侵略性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度尺,一寸寸地扫过林薇的眉眼、鼻梁、唇形,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物,又像是在透过她的皮囊,审视着某个早已逝去的灵魂。
大殿内死寂无声,只有两人之间那近乎凝滞的呼吸。
良久,武则天才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奇异追忆与冰冷审视的语调,轻轻开口:
“你可知,你像谁?”
这句话,比之前的“飞凰”更加诛心!
它不再是旁敲侧击,不再是隐晦暗示,而是直接将她与某个特定的人联系起来!这几乎是在明示,她的身世秘密,在女皇这里,早已不是秘密!
林薇的瞳孔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缩。她像谁?还能像谁?自然是像那位与她有着相同胎记的、早已化作枯骨的王皇后!
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哀、以及巨大荒谬感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她像一个物品一样被审视,被与一个她从未谋面、却因血脉而被迫产生联系的亡者比较。
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任何情绪泄露出来。她知道,这是女皇的攻心之计,意在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武则天那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臣不知陛下何意。臣之容貌,乃父母所赐,至于像谁……臣自幼孤苦,于父母尚且毫无印象,又如何得知像谁?”
她再次强调了自己“孤苦”、“毫无印象”的成长背景,试图将自己与那段血腥的过去进行切割,也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您觉得我像谁?您又凭什么觉得我像谁?
武则天对于她这带着刺的回答,非但没有动怒,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这份敢于在帝王面前维持尊严的傲骨,确实……有几分那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即使在被废入冷宫、生死一线之际,依旧维持着皇后最后尊严与骄傲的女人——王皇后。
“不知?”武则天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那抹虚幻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是啊,你不知。你被蛇灵找到时,尚在襁褓,如何能知?”
她直起身,不再紧紧逼迫,但目光依旧锁死在林薇身上,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永徽六年冬,那场大雪,下得可真大啊……覆盖了宫阙,也掩盖了太多的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冰渣,刮过人的耳膜,“有些人,有些事,本该就此彻底埋葬,随着那场大雪,消弭于无形。”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薇脸上,变得锐利如刀:“但总有些不该留下的东西,会如同野草,在人不经意间,从缝隙中钻出来……比如,一些流落在外、本该随之一起湮灭的……血脉。”
血脉!
她终于将这个最危险的词,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逆流。她看着武则天那平静无波却暗藏杀机的面容,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她不再试图辩解,不再试图回避。因为任何言语在如此直白的指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雪中孤傲的青松,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是生?是死?
还是……生不如死?
万象神宫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一对跨越了血海深仇、地位云泥的“君臣”,在这帝国权力的核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决定生死命运的终极对峙。
而武则天那句“你可知,你像谁?”,如同魔咒,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为这场对峙,定下了最残酷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