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万象神宫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威严与龙涎香气隔绝开来。当林薇踏出最后一步,重新站在汉白玉铺就的殿前广场上时,初夏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殿内那甜腻厚重的熏香截然不同。远处隐约传来宫人行走、鸟雀鸣叫的细微声响,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残留在胸腔内的压抑感。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久违的暖意,却一时难以融化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结束了。
那场关乎生死、决定未来的觐见,终于结束了。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仰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任由阳光洒满全身,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还真实地活着,并且……获得了一个继续走下去的机会。
脑海中,与武则天对峙的每一幕都清晰如刻。女皇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冰冷审视的语调,恩威并施的手段,以及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很好”和“拭目以待”……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
女皇接受了她的选择,认可了她“争”的姿态,甚至……似乎对她那“为天下公”的理念,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的头衔,便是明证。这绝非简单的褒奖,而是一张进入权力核心圈子的入场券,同时也是一张催命符——它将彻底把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再无退路。
“隐患”的标签依然存在,但暂时被“利刃”的潜质所覆盖。她获得了在规则内博弈的资格,但也必须承受规则内所有的明枪暗箭。
身份,已然确定。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那个身份模糊、需要被额外“关照”或“提防”的安定郡王。她是武周朝堂上,一位凭借军功晋升、受女皇赏识(或者说“利用”)、拥有参政议政权力的核心官员。同时,她也是武三思等权贵眼中的绊脚石,是无数双或好奇、或嫉妒、或敌视目光的焦点。
她将以前朝遗孤的血脉,以武周郡王的身份,去践行自己“为天下公”的理念,在这波谲云诡的神都,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思绪翻涌间,一名身着青色宦官服侍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恭敬地躬身道:“郡王殿下,高公公让奴婢传话,陛下口谕,着殿下即日迁回安定郡王府静养,赏赐之物随后便送至府上。殿下身体初愈,不必前往谢恩了。”
林薇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这名内侍,点了点头:“有劳公公。”
不必谢恩,正合她意。此刻的她,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来消化今日发生的一切,来规划接下来的步骤,而不是立刻陷入无休止的官场应酬和试探之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万象神宫,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宫道,一步步向外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但心境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的她,心怀忐忑,前途未卜,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而此刻离开的她,虽然前路依旧凶险密布,但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必须坚守的“道”。肩上担着更重的责任,也拥有了更广阔的舞台。
阳光将她的影子在光洁的白玉石板上拉得很长。宫道两侧肃立的金吾卫依旧如同雕塑,但他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位刚刚被加授显职、圣眷正隆的年轻郡王的重新评估。
穿过一道道宫门,则天门那巨大的轮廓再次出现在眼前。
当她迈步走出则天门,重新站在那片宽阔的广场上时,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市井的喧嚣声隐隐传来。皇城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理会广场上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径直向着狄仁杰安排的那处隐秘宅院方向走去。
她需要尽快回去,与玄影他们会合,了解宫外的最新动向,然后……搬回那座注定不会再平静的安定郡王府。
身份已定,舞台已搭好。
接下来,便是她登场的时候了。
离开皇宫,意味着一段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征程,正式开启。而她,将以一个全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复杂的身份,去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