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退去,晨曦微露,金红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神都洛阳的万千屋瓦上,勾勒出这座帝国都城的壮丽轮廓。然而,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的表象之下,一股隐秘而汹涌的暗流,正随着白昼的到来,开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朱门高户间悄然蔓延。
安定郡王府内,林薇(薇月)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李元芳那掷地有声的效忠誓言犹在耳畔,与狄仁杰沉静而坚定的支持相互交织,为她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肩负的重任。她正在书房中,对着摊开的神都及周边舆图沉思,规划着接下来稳固自身、招揽人才的步骤。
“殿下。”侍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进来。”林薇头也未抬,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标记的几处关键卫戍营地和可能招揽的寒门官员住所位置。
侍从推门而入,步履比平日急促了些许。他手中并无例行公事的文书,脸上却带着欲言又止的惶惑。
林薇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何事?”
“殿下……”侍从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府外……市井之间,今日忽然兴起一些……一些流言。”
“流言?”林薇眉梢微挑,心中已然有了几分预感。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女皇的默许,或者说纵容,已经开始了。
“是,”侍从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坊间都在传闻,说……说王皇后与萧淑妃当年……并非绝嗣,尚有血脉流落民间,如今……如今已然现身神都……”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这被刻意传播、加工过的流言,林薇的心还是沉了一下。流言巧妙地隐去了她“安定郡王”的封号,只强调“前朝遗脉”这个敏感的身份,其用心,昭然若揭。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让她成为所有忠于武周、或意图投机者目光的焦点,也是箭靶。
侍从偷偷抬眼觑了觑林薇的脸色,见她并无震怒或惊慌,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冷冽了几分,便鼓起勇气继续道:“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还说这位遗孤身负龙凤之姿,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近日在朝堂内外屡立奇功,深得……深得某些重臣赏识。”他不敢直接说出狄仁杰的名字,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林薇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挥了挥手,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下去吧。约束府中之人,不得妄议,一切如常。”
侍从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但林薇知道,这寂静只是假象。神都这座巨大的政治漩涡,已经因她而加速转动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精致的支摘窗。寒冷的晨风立刻涌入,带着市井隐约传来的喧嚣。她仿佛能听到,在那喧嚣之下,无数窃窃私语正如同瘟疫般扩散。
“听说了吗?前朝还有位皇子流落在外!”
“不是皇子,据说是位公主,了不得呢!”
“怪不得近来朝局有些微妙,原来是有真龙要归位了?”
“嘘!慎言!你想掉脑袋吗?如今坐龙椅的可是那位……”
“可是……若真有正统血脉,这天下……”
流言蜚语,杀人无形。这背后操纵之手,几乎不用猜想。武三思、武承嗣那些人,绝不会坐视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竞争者”安稳发展。他们不敢直接攻击女皇的决定,便用这种阴损的方式,试图用舆论将她逼入死角,激起女皇的猜忌,也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李元芳。他不知何时已来到书房,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他的脸色冷峻,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窗外,仿佛在搜寻那散布流言的魑魅魍魉。
“你听到了。”林薇没有回头,语气陈述。
“是。”李元芳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看似平静的街市,“流言恶毒,意在构陷。殿下,是否需要末将派人追查源头?”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他昨夜才宣誓效忠,今日便有人对他誓死守护之人放出冷箭,这让他如何不怒。
林薇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查?如何查?源头或许就在梁王府,或许在魏王府,甚至可能来自更深、更不可说的地方。我们此刻去查,反而显得心虚,落人口实。”
她转过身,看向李元芳,眼神已然恢复了冷静与睿智:“元芳,记住,从我们选择这条路开始,明枪暗箭便是常态。流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它伤不了我们的根本,反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反而能帮我们看清,这神都之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又在观望。”
李元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危机,也是契机。在风平浪静时,各方势力隐藏至深,唯有风浪起时,才能看出各自的立场与动向。
“殿下英明。”他沉声道,按在剑上的手微微松开,“那我们现在……”
“以静制动。”林薇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传令下去,府中一切照旧,仆役不得随意出入,谢绝一切非必要的访客。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凤影’好手,加强府内防卫,尤其是夜间,绝不可有丝毫松懈。我担心,流言之后,便是实质的行动了。”
“末将明白!”李元芳领命,眼中寒光一闪,“有末将在,绝不让宵小伤殿下分毫!”
“我信你。”林薇看着他,给予完全的信任,“此外,让我们的人,暗中留意朝中各位大臣,尤其是那些清流御史、手握实权的将领,以及几位宰相的反应。记录下他们的言行,谁在推波助澜,谁在沉默观望,谁又可能……流露出些许不同的态度。”
“是!”李元芳应下,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李元芳离开后,林薇独自坐在书房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流言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这说明对手的反应极其迅速,也极其重视她的威胁。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正如林薇所料,流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神都的权贵阶层。
梁王府内,武三思听着心腹汇报市井流言的盛况,脸上露出了阴鸷而得意的笑容。他抿了一口杯中美酒,对身旁的谋士道:“如何?本王这手‘借刀杀人’,可还使得?”
谋士谄媚地笑道:“王爷妙计!如今满城风雨,皆言‘前朝遗脉’,却绝口不提‘安定郡王’。陛下即便知晓,也不好公然制止,否则岂非坐实了传闻?那薇月如今成了众矢之的,看她如何自处!光是陛下的猜忌,就够她喝一壶了!”
武三思冷哼一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敢妄图染指神器?真是痴心妄想!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再加把火,最好能引得几位御史上书,参她一个‘妖言惑众、图谋不轨’!”
“是!”
与此同时,魏王武承嗣的府邸中,气氛同样微妙。武承嗣相较于武三思,性格更为急躁,他焦躁地在厅中踱步:“三思这招倒是毒辣!可万一……万一姑母真的信了那女人的血统,我们岂不是为她人做了嫁衣?”
幕僚劝慰道:“王爷稍安勿躁。陛下雄才大略,岂会因血脉而动摇?此举正是要试探陛下心意,也逼那薇月露出破绽。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亦可推波助澜。”
狄仁杰的府邸,则是一片沉静。老管家如同往日般处理着庶务,府中下人井然有序。狄仁杰本人则在书房中挥毫泼墨,仿佛对外间的风雨毫无所觉。只有他最亲近的侍从知道,老爷今日写字的时间,比平日长了许多,那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迹,隐隐透露着其内心的不平静。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招,此刻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在等待,等待女皇的反应,也在等待那位年轻“殿下”的应对。
皇宫,万象神宫。
武则天高踞龙椅,听着内卫统领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刻,目光深邃,无人能窥知其内心所想。
“流言……止于智者。”她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世间愚者众。”
内卫统领跪伏在地,不敢接话。
“盯着。”武则天只说了两个字,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座新赐的安定郡王府,“朕,很想看看,她如何应对这第一波风浪。”
“是!”内卫统领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空荡的大殿内,武则天独自一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是考验,也是磨砺。若连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那便证明她看走了眼,所谓的“天下为公”,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流言在持续发酵。
一连数日,“前朝遗脉”的话题成为了神都地下舆论的核心。茶楼酒肆,虽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私下的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的低语,无不围绕着这个神秘而敏感的人物。朝堂之上,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原本一些对林薇在崇州、朔州功绩有所赞赏的官员,此刻也选择了缄默,生怕与这“前朝”二字扯上关系,引来灭顶之灾。更有几位以“诤谏”闻名的御史,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奏,试探圣意。
安定郡王府,如同风暴眼中,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府门紧闭,谢绝访客,只有必要的采买之人凭特殊符牌出入,且受到严格的盘查和监视。
林薇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她并未因流言而慌乱失措,反而利用这被迫“静养”的时间,更加深入地梳理“凤影”送来的各方情报,完善她的势力构建计划,甚至开始着手起草一些关于吏治、农桑改革的初步构想。
她知道,沉默是金,但过度的沉默也可能被视为软弱。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够巧妙破局,又不至于过早暴露全部实力的时机。
这日傍晚,李元芳带来了一份密报。
“殿下,查清了。流言最初是从城南的几个地下赌坊和暗娼馆流传出来的,源头指向梁王府的一个外围管事。另外,我们监视到,今日散朝后,有三位御史秘密前往梁王府拜会,停留了近一个时辰。”
林薇看着密报,眼神冰冷:“果然是他。那三位御史的底细查清了吗?”
“已查明。皆是依附武三思的言官,平日以弹劾异己、讨好武氏为能事。”
“好。”林薇合上密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他们想用流言杀人,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她看向李元芳:“元芳,让我们的人,将武三思这位管事近年来贪赃枉法、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罪证,整理一份,不必太详尽,但要足够触目惊心。然后,‘不小心’地让它们出现在那三位御史政敌的案头。”
李元芳眼睛一亮:“殿下是想……”
“让他们狗咬狗。”林薇冷笑道,“想用言官来攻讦我?我先让他们自顾不暇。记住,做得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末将明白!”李元芳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殿下这番反击,虽未直接针对流言本身,却直指幕后黑手的痛处,堪称精妙。
看着李元芳离去的背影,林薇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暮色四合,神都华灯初上,一片璀璨。但这璀璨之下,隐藏着多少阴谋与杀机。
“前朝遗脉……”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没有惶恐,只有一片冰封的锐利,“这顶帽子,你们想扣,便扣吧。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知道,我薇月能站在这里,靠的从来不是什么前朝血脉,而是我自己的力量,和我心中的‘道’!”
流言是火,既能焚身,亦能炼金。
她就要在这熊熊流言之火中,淬炼出属于自己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光芒。这场围绕“前朝遗脉”的舆论战,只是她踏上权力巅峰之路的第一道小小关隘,而她,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神都的暗流,因她而起,也终将,因她而改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