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书房。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间的寒气,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然而,室内弥漫的并非暖意,而是一种压抑的、近乎凝滞的紧张氛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却无法掩盖那若有若无的、从主人身上散发出的焦躁与戾气。
武三思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是他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虽值寒冬,仍有几株耐寒的松柏点缀着绿意,但他此刻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思。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眉心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王爷。”心腹幕僚躬身立于他身后不远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市井流言已然发酵,如今神都上下,无人不知‘前朝遗脉’之事。依小人看,那薇月如今已成众矢之的,陛下那边……”
“陛下?”武三思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阴鸷与烦躁,“陛下什么反应?没有反应!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几步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我都知道,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凭空冒出来的遗孤!她是陛下亲口承认,刚刚册封的‘安定郡王’!可如今流言四起,只提‘前朝’,不提‘郡王’,陛下却听之任之,这意味着什么?”
幕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慑住,讷讷不敢言。
“这意味着,陛下在纵容!她在默许甚至鼓励这种流言!”武三思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在用这流言磨刀!她在考验那个薇月,也在警告我们!”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还有狄仁杰!那个老匹夫!他竟然在宫门外公然向那女人示好!他是什么身份?当朝宰辅!他的态度,代表了多少朝臣的风向?如今这流言,非但没有让她孤立无援,反而可能将那些心怀李唐、或是对我们武家不满的势力,更快地推到她那一边!”
这才是武三思最深层的恐惧。他不在乎薇月是不是真的前朝血脉,他在乎的是,这个女人拥有着可怕的能力(从幽州、崇州、朔州一系列事件中已证明),如今又得到了狄仁杰的公开支持,甚至可能获得了陛下某种程度的“认可”或“利用”。她就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涟漪,更可能改变整个湖底的生态,威胁到他们武家子弟未来继承大统的可能!
“王爷息怒。”幕僚连忙劝道,“狄仁杰态度暧昧,但朝中大部分官员还是识时务的。更何况,我们武家树大根深,岂是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子能撼动的?如今流言已成,我们只需再添一把火,让陛下心生忌惮,或者逼那薇月行差踏错,便可……”
“添一把火?怎么添?”武三思打断他,语气不善,“你以为狄仁杰是吃素的?你以为陛下真的会完全被流言左右?昨日那三个御史,还没开始上奏弹劾,他们自己贪腐枉法的罪证就莫名其妙被捅了出来,现在自身难保!你敢说这不是那女人和狄仁杰的反击?”
幕僚一时语塞,额角渗出冷汗。那三位御史倒台的速度太快,太蹊跷,确实像是一记精准的警告。
“此女……不容小觑啊。”武三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敌意却愈发浓烈,“她不仅有能力,有手段,更重要的是,她懂得隐忍,懂得借力打力。她现在按兵不动,不是怕了,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在书房内烦躁地踱起步子,华丽的锦袍下摆在地上扫过,带起细微的尘埃。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武三思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凶狠而决绝,“必须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将她彻底铲除!否则,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王爷的意思是……”幕僚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武三思眼中寒光闪烁,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流言杀不死她,那就用真刀真枪!她不是有‘凤影’吗?不是有李元芳护卫吗?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防住所有的明枪暗箭!”
他走到书案后,提笔快速写下一张便笺,盖上自己的私印,递给幕僚:“去,联系‘影刃’,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盯死安定郡王府!摸清他们的护卫换防规律,摸清那女人的出行习惯。一有机会……”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到我们身上。就算失败,也必须是‘前朝余孽’的内讧,或者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所为,明白吗?”
“小人明白!”幕僚心中一凛,双手接过便笺,小心翼翼地收好。“影刃”是梁王府暗中蓄养的一批死士,精通暗杀与破坏,平日里极少动用,看来王爷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动用这张底牌了。
“还有,”武三思补充道,“让我们在朝中的人,继续散布流言,但要变换说法。可以说她那个‘凤影’组织,其实就是蛇灵余孽改头换面,包藏祸心;也可以暗示她与边将往来密切,图谋不轨……总之,要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对她疑神疑鬼!”
“是!王爷高明!”
幕僚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武三思一人。他重新走到窗边,望着安定郡王府的大致方向,眼神阴冷得能冻结空气。
“薇月……安定郡王……前朝遗孤……”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称呼,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忌惮和杀意,“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依仗,想从我们武家手里抢东西,就得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以及整个武氏家族对那张龙椅的继承权!神都只能有一个主宰,那就是他们武家!任何潜在的竞争者,都必须被无情地清除!
与此同时,安定郡王府内。
林薇刚刚听完李元芳关于武三思动用“影刃”的密报。消息来源是“凤影”安插在梁王府外围的一个眼线,虽然无法接触到核心,但一些不寻常的人员调动和隐秘的指令,还是被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影刃……”林薇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武三思若只有散布流言这一招,那反倒让她失望了。狗急跳墙,才是常态。
“殿下,是否要加强府内戒备?或者,我们先下手为强?”李元芳手按剑柄,眼中杀机凛然。任何对殿下安全的威胁,他都想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林薇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府内防卫已是你亲自布置,我相信固若金汤。至于先下手为强……时机未到。”
她走到沙盘前,这是她让“凤影”根据神都布局制作的精细沙盘,标注了各重要府邸、衙门和卫戍力量。
“武三思是女皇亲侄,根深蒂固,在朝中党羽众多。我们若贸然对他动手,且不说能否成功,即便成功,也会引来武氏家族的疯狂反扑和女皇的雷霆之怒。届时,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她的手指点在代表梁王府的模型上:“他现在是恐慌,是敌意,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动用暗杀手段。但这,恰恰暴露了他的虚弱和急躁。”
林薇抬起头,看向李元芳,眼神冷静而深邃:“元芳,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比拼谁更狠,谁更暗。我们要的,是堂堂正正之势。他动用‘影刃’,是想把我们拖入黑暗的泥潭,我们偏不随他心意。”
“那殿下的意思是?”
“第一,将计就计。”林薇嘴角微扬,“既然他派了‘影刃’来,那我们就把他们找出来,然后……让他们变成我们的眼睛,甚至,在关键时刻,让他们传递我们想让他们传递的消息。”
李元芳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反利用?”
“不错。”林薇点头,“‘凤影’中不乏追踪与反追踪的高手,找出他们,严密监控,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和行动计划。”
“第二,”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点向几个关键的卫戍营地和中下级将领的住所,“继续我们之前的计划,低调而坚定地招揽人才,尤其是军中不得志的寒门将领。武三思越是想用阴暗手段除掉我,我们越是要壮大自身的光明力量。”
“第三,”她的目光变得锐利,“他不是想抹黑‘凤影’是蛇灵余孽吗?那我们就让‘凤影’做几件漂亮事,比如,协助京兆尹破获几起积年旧案,或者在民间暗中赈济一些孤寡。要让人们看到,‘凤影’与蛇灵,截然不同。”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至于他散布的其他流言……暂时不必理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我们足够强大时,所有的污蔑都会不攻自破。”
李元芳听着林薇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安排,心中的焦躁与杀意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在如此巨大的压力和多方面的攻击下,殿下依然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和长远的布局,这份定力与智慧,远超常人。
“末将明白了!”他躬身领命,“末将这便去安排,定让那‘影刃’有来无回,成为我们的掌中之物!”
“去吧。”林薇颔首,“记住,安全第一。你和‘凤影’的每一个人,都比武三思那些死士重要得多。”
李元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道:“谢殿下!末将定不辱命!”
看着李元芳离去时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背影,林薇缓缓坐回椅中。
武三思的恐慌与敌意,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她刻意促成的。她展现出的能力和获得的支持,必然会引起既得利益集团的疯狂反扑。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残酷。
但她无所畏惧。
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视野,拥有狄仁杰、李元芳这样志同道合的伙伴,拥有逐渐成长的“凤影”,更拥有那个“天下为公”的坚定信念。
武三思之流,看到的只是权力的争夺,皇位的归属。而她要的,远不止如此。她要改变的,是这个时代的痼疾,是这天下苍生的命运。
“便让这恐慌和敌意,来得更猛烈些吧。”林薇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唯有经过最残酷的淬炼,才能铸就最锋利的剑,才能开辟最广阔的天。”
神都的风暴,因她而起,也必将因她,而走向一个无人能够预料的结局。而武三思,不过是她登顶之路上的,第一块需要踏碎的绊脚石。他的恐慌,恰恰证明,她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