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悠扬地回荡在皇城上空,文武百官如同退潮般从万象神宫中涌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今日朝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安定郡王薇月那番“以退为进”的请缨,无疑是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权力池水中,投下了一颗足以激起千层浪的巨石。
林薇在几位将领和官员的簇拥下走出宫门,阳光洒在她绯色的郡王朝服上,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微笑,与众人寒暄道别,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那群面色阴沉、快步离去的身影——以梁王武三思为首的一干宗室及党羽。
她心中雪亮,今日这场风波,看似因她而起,实则是女皇武则天借她这把“刀”,在敲打、甚至是在纵容武三思等人对她的打压。女皇高踞丹陛之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弈者,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相互攻伐。
辞别了众人,林薇登上返回安定郡王府的马车。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复盘着朝会上的一切细节。
武则天最后的决断,给予她“朔方道行军大总管”的实权,看似是嘉奖她的忠勇,满足了她的请求。但这背后,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默许与纵容?默许武三思等人对她的敌意和攻击,纵容她与武氏势力乃至朝中旧贵族的对立。
“磨练……”林薇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这就是女皇口中的“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的具体体现。将她置于风口浪尖,置于敌对势力的围攻之下,逼她不得不成长,不得不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狡猾。若能脱颖而出,便是合格的继承者;若中途夭折,那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
这是一种冷酷到极致的培养方式,充满了帝王的权衡与无情。
马车抵达郡王府。府邸依旧显得有些空旷,但比起昨夜的冷清,已然多了几分人气。李元芳安排的护卫隐在暗处,气息沉稳;狄仁杰调拨来的几位可靠文书、管事也已到位,开始处理府邸的日常事务和一些不太紧要的公文。
林薇刚踏入书房,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李元芳便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眼神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殿下。”他拱手行礼。
“元芳,不必多礼。”林薇摆了摆手,走到书案后坐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朝会上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是。”李元芳走到近前,沉声道,“武三思等人,其心可诛。殿下今日应对,堪称完美。”他的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凛然的杀意,“是否需要末将……”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他的能力和“凤影”的力量,若想暗中清除一些障碍,并非难事。
林薇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摇了摇头:“不可。陛下正在看着。她默许武三思他们跳出来,就是为了看我如何应对。若我动用暗杀之类的手段,即便成功,也落了下乘,会让她觉得我只会逞匹夫之勇,不堪大用。更何况,此时动手,极易授人以柄,正中他们下怀。”
李元芳眉头微蹙,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看着林薇要忍受这些明枪暗箭,他心中终究意难平:“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构陷攻讦?”
“当然不是。”林薇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但不能用他们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陛下要磨练我,我便让她看看,我是如何在规则之内,将这些魑魅魍魉一一扫清的。今日之退,是为了明日更好的进。他们以为将我逼去了边疆,就是胜利?殊不知,边疆才是我真正的舞台。”
她看向李元芳,眼神变得坚定而明亮:“元芳,我们需要尽快动身,前往朔方。神都虽好,却是龙潭虎穴,久留无益。到了那边,天高皇帝远,我们才能真正放开手脚,积蓄力量。”
“末将明白!”李元芳抱拳,“护卫及‘凤影’精锐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府中一应杂物,也已安排妥当。”
“好。”林薇点头,对李元芳的效率十分满意。有他在,这些琐事完全无需她操心。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名新任的管事在门外恭敬道:“殿下,宫中有内侍前来,陛下有赏赐送达。”
林薇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来了,女皇的“安抚”或者说,“鼓励”来了。
“请内侍进来。”林薇整理了一下衣袍,端坐于书案之后。
一名面白无须、神态恭敬的内侍捧着礼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奴婢参见安定郡王殿下。”内侍躬身行礼,声音尖细,“陛下念及殿下不日即将远行,戍守边关,劳苦功高,特赐下锦缎百匹,黄金千两,玉璧一双,宝弓一副,并御马十匹,以资鼓励。望殿下不负圣望,早奏凯歌。”
赏赐颇为丰厚,尤其是宝弓和御马,更带有勉励其建功立业的意味。
林薇起身,面向皇宫方向,躬身谢恩:“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内侍宣读完赏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殿下,陛下还有一句口谕,让奴婢私下转达。”
林薇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公公请讲。”
内侍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说,‘朕给你的磨刀石,还算趁手否?望你善用之,莫要让朕失望。’”
说完,内侍便后退一步,恢复了恭敬的神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林薇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随即恢复平静,微笑道:“有劳公公。陛下的心意,本王明白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必不负陛下期望。”
送走了内侍,看着摆放在院中的赏赐,林薇沉默了片刻。
“磨刀石……”她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那丝冷冽的弧度再次扬起。果然,一切都在那位女皇的掌控和算计之中。武三思等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块用来打磨自己这把“刀”的石头罢了。
“殿下,陛下此举……”李元芳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天威难测,他担心这是否又是某种试探。
“无妨。”林薇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些金光闪闪的赏赐,眼神清明,“陛下这是在告诉我,她清楚今日朝会上的一切,并且,她认可了我的应对。默许武三思打压我是真,纵容我去边疆发展也是真。她既要看到我的能力,也要看到我的忠诚和格局。这些赏赐,既是安抚,也是鞭策。”
她转过身,看向李元芳,语气变得凝重:“但我们也绝不能因此掉以轻心。陛下的纵容是有限度的。她可以默许武三思攻讦我,但若我真的做出威胁她统治根基的事情,或者表现出不堪造就的庸碌,她的屠刀会落得比任何人都快。而且,武三思经此一役,虽未得逞,但仇恨更深,在朝中给我们下绊子、使阴招的手段只会更多、更狠。”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奏疏,提笔蘸墨。
“殿下这是?”李元芳问道。
“给陛下上一道谢恩的奏疏。”林薇一边流畅地书写,一边说道,“同时,再次表明我戍守边疆的决心,并‘恳请’陛下,为了边关稳定,允许我自行招募、训练一部分边军,以弥补朔方现有兵力之不足,更好地应对突厥威胁。”
李元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在顺势进一步索要权力,将“开府建制,便宜行事”落到实处。有了自行募兵、练兵的权力,他们才能在朔方真正打造出一支完全听命于己的强军。
“陛下会应允吗?”
“会的。”林薇笔下不停,语气笃定,“她既然给了我舞台,就不会吝啬再给一些道具。更何况,对抗突厥,增强边防,本就是正当理由。她乐于见到我拥有更强的力量,因为只有足够强大的刀,才值得她花费心思去打磨,也才配成为她未来的……对手,或者继承者。”
她写下最后一个字,将奏疏吹干,放入信封,火漆封缄。
“让可靠的人,立刻递进宫去。”她将奏疏递给李元芳。
“是!”李元芳接过,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林薇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庭院中那几匹神骏的御马,眼神悠远。
武则天的默许与纵容,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她获得了相对自由的发展空间和名义上的支持;另一方面,她也彻底被推到了前台,成为了众矢之的,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但她无所畏惧。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神都的暗流,朝堂的倾轧,不过是她帝王之路上的垫脚石。她将如女皇所期望的那样,在这残酷的磨练中,将自己淬炼成一把真正能够斩破迷雾、开辟新天的利剑!
而第一站,便是那广袤而充满机遇的朔方边关。那里,将有她需要的军队,有她渴望的功勋,更有她践行“天下为公”理想的起点。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山雨欲来的紧张与激动。磨刀石已就位,而她这把初露锋芒的刀,也即将奔赴属于她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