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刺骨，却有效地冲刷掉了身上的血迹和大部分追踪气味。林薇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李元芳，在狄如燕和另外两名江湖朋友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了对岸的乱石滩。身后河对岸的火光和喧嚣声被奔流的河水声掩盖，暂时隔绝了追兵。
“快！这边有个山洞！”一名手持分水刺的汉子低声道，他叫浪里蛟，是狄如燕在黄河水道上的朋友，精通水性，方才渡河多亏了他。
几人不敢停留，迅速钻进那个被枯藤半掩着的狭窄山洞。洞内阴暗潮湿，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他们几人暂时藏身。
“赵甲，钱乙，警戒！”狄如燕快速吩咐，那两名跟随林薇突围的“凤影”成员立刻守住洞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林薇小心翼翼地将李元芳平放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后背那处剑伤依旧在缓缓渗血，左肩的弩箭更是触目惊心。
“元芳！元芳！”林薇轻拍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李元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林薇焦急的面容，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失血太多，必须立刻处理伤口！”狄如燕蹲下身，快速检查着李元芳的伤势，眉头紧锁，“这弩箭有毒，幸好不是剧毒，但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后背这一剑伤了肺叶，也很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内衫干净的衣襟，又对浪里蛟道：“蛟叔，火折子，还有你带的金疮药和解毒散！”
浪里蛟立刻从贴身油布包里取出东西递过来。狄如燕动作麻利，先用短剑小心翼翼地割开李元芳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
“姐姐，按住他，可能会很疼。”狄如燕看向林薇。
林薇立刻用力按住李元芳的肩膀和手臂，眼神坚定：“动手吧！”
狄如燕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凝，手起刀落，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噗”一声轻响，那支深入骨肉的弩箭被她硬生生剜了出来，带出一小片乌黑的血肉。
“呃啊——！”即使处于半昏迷状态，剧烈的疼痛依旧让李元芳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林薇死死按住他，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狄如燕面不改色，迅速将解毒散撒在乌黑的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接着，她开始处理后背的剑伤，清创、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展现出极其丰富的江湖救伤经验。
做完这一切，狄如燕也累出了一身细汗，她擦了擦额头，松了口气：“暂时稳住伤势了，但需要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静养，并且需要更好的药材。”
林薇看着李元芳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她抬起头，看向狄如燕和浪里蛟等人，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如燕，蛟叔，还有诸位朋友，今日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们恐怕……”
她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绝境之中，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重于泰山。
狄如燕握住林薇冰冷的手，摇了摇头：“姐姐，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当初在朔州，若非你收留、信任，我狄如燕可能还在江湖上漂泊，或者早已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你是真心待我，待手下兄弟，待朔州百姓好，这些，如燕和兄弟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语气坚定，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爽朗与义气：“什么前朝血脉，什么朝廷钦犯，在我们这些江湖人眼里，屁都不是！我们只认你这个人，认你做的事！姐姐你是有大抱负、真心为百姓着想的人，比神都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老爷强一千倍、一万倍！你落难了，我们若不相助，还配叫江湖儿女吗？”
浪里蛟也瓮声瓮气地道：“狄姑娘说得对！林殿下在朔州的事，咱们江湖上也有耳闻，是条汉子！哦不，是位女中豪杰！咱们佩服！官府那群狗腿子，咱早就看不顺眼了！”
其他几名江湖汉子也纷纷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林薇的敬佩和对朝廷的不屑。
林薇看着这一张张质朴却充满义气的面孔，心中暖流涌动，眼眶再次湿润。她失去了庙堂的认可，失去了郡王的尊荣，却在这最底层、最危险的江湖之中，收获了最宝贵的信任与忠诚。
“谢谢…谢谢你们！”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
“姐姐，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狄如燕神色一正，分析起当前局势，“追兵虽然被暂时甩开，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武三思派出的那些死士，如同跗骨之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们现在的位置虽然隐蔽，但并非久留之地。”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简陋的羊皮地图，铺在地上，指着上面说道：“这里是我们现在大概的位置，往东五十里，有一个叫‘黑水寨’的地方，寨主是我父亲的旧部，绝对可靠。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暂避风头，给李将军治伤。”
林薇看着地图，沉吟道：“黑水寨…好！就去那里。不过，我们不能所有人都去，目标太大。”
她看向狄如燕：“如燕，你对江湖熟悉，联络网广。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
“姐姐你说。”
“第一，”林薇目光锐利，“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查清这次除了朝廷明面上的通缉，武三思到底派出了几路人马？领头的是谁？他们的行动规律和联络方式是什么？知己知彼，我们才能摆脱被动。”
“没问题！”狄如燕点头，“我已经让几个机灵的兄弟去盯梢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第二，”林薇继续道，“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和支持。神都那边，狄公（狄仁杰）处境恐怕也很微妙，暂时不宜直接联系。但我们在各州府的‘凤影’据点，需要知道我的现状和接下来的计划。如燕，你有办法将消息安全地传递出去吗？”
狄如燕自信地笑了笑：“姐姐放心，江湖有江湖的路子。信鸽、暗桩、漕帮、镖局…总有官府查不到的门路。给我名单和联络方式，我保证把消息送到。”
林薇心中大定，有狄如燕这个江湖经验丰富又绝对可靠的人在，情报网络这一块算是有了保障。她立刻将几个最重要的“凤影”据点联络方式和暗语告诉了狄如燕。
“第三，”林薇的眼神变得凝重，“我们需要物资、药品，尤其是治疗内伤和解毒的良药，以及一些不易追踪的银钱。元芳的伤势拖不起。”
“这个交给我。”浪里蛟拍了拍胸脯，“往前三十里有个三不管的‘鬼市’，天亮前散集，里面龙蛇混杂，但什么东西都能搞到，而且不问来历。我常去，熟门熟路，天亮前就能把需要的东西弄回来。”
“有劳蛟叔了，务必小心。”林薇感激道。
“殿下客气！”浪里蛟一抱拳，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洞口外的夜色中。
安排完这些，林薇才稍稍松了口气。她重新坐回李元芳身边，用沾湿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狄如燕看着林薇专注而担忧的侧脸，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李元芳，忍不住低声道：“姐姐，李将军他…对你真是…”
林薇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狄如燕叹了口气，不再多问，转而开始整理随身携带的物品，并安排其他人在山洞内外轮番休息和警戒。
后半夜，浪里蛟果然安全返回，带回了足够的金疮药、解毒散、一些干净的布匹、干粮，甚至还有两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和一些散碎银两。
“鬼市上风声有点紧，都在议论通缉令的事，悬赏太高了，不少亡命徒都在打听殿下的下落。”浪里蛟面色凝重地汇报，“我还听到一个消息，武三思府上的首席客卿，‘鬼见愁’司徒影，亲自带了一队精锐死士出城了，方向正是我们这边。”
“司徒影…”林薇眼神一寒，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是武三思手下最阴险、武功也最高的爪牙之一，擅长追踪和暗杀，极其难缠。看来，武三思是真的不惜代价要置她于死地。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薇当机立断。
天快亮时，李元芳短暂地清醒了片刻，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看到林薇安然无恙，他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我们…在哪？”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在一个安全的山洞，如燕和她的朋友救了我们。”林薇轻声解释，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
李元芳看向一旁的狄如燕，微微点头示意感谢。狄如燕摆了摆手，笑道：“李将军，你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可得快点好起来。”
稍事休息和补充体力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行人再次出发。由狄如燕和浪里蛟引路，避开官道和大路，专走崎岖难行的山林小径，朝着黑水寨的方向迂回前进。
狄如燕对地形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线，并且提前规避可能的巡逻队和关卡。沿途，她还通过一些看似普通的标记，与隐藏在市井乡野的江湖朋友取得联系，获取最新的情报。
“姐姐，消息已经通过漕帮的船送出去了，最迟三天，我们在洛州、并州的兄弟就能收到。”一次休息时，狄如燕低声向林薇汇报。
“好。”林薇点头，心中稍安。只要“凤影”的核心力量还在，她就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一路上，李元芳的伤势仍是最大的拖累。他虽然意志顽强，坚持自己行走，但重伤之下，速度难免缓慢。林薇始终不离左右，在他踉跄时及时搀扶，在他疲惫时强迫他休息。
看着林薇一个曾经尊贵的郡王，如今却穿着粗布衣衫，不顾自身疲惫，细心照料一个“钦犯”将军，狄如燕和浪里蛟等人眼中敬佩之色更浓。
经过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深山之中的黑水寨。
寨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寨主是个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独眼汉子，名叫雷豹，果然如狄如燕所说，是狄仁杰当年的旧部，对狄如燕极为信任。
看到狄如燕带来的林薇和李元芳，雷豹虽然对朝廷钦犯的身份有所顾忌，但听如燕讲述了林薇在朔州的作为以及被诬陷的经过后，这位耿直的汉子一拍桌子：“他娘的！朝廷真是昏了头！林殿下这样的好官也要抓？没说的！这黑水寨，就是殿下临时的家！谁想动殿下，先从我雷豹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立刻安排寨子里最好的房间给李元芳养伤，又请来了寨中懂医术的老人前来诊治。
躺在干净温暖的床铺上，喝着热腾腾的汤药，李元芳的伤势终于开始稳定好转。
站在黑水寨的了望台上，看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山峦，林薇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放松片刻。
她回头，看向正在屋内熟睡的李元芳，又看了看身边英姿飒爽的狄如燕，以及寨中那些质朴却义气的面孔。
绝境之中，狄如燕的鼎力相助，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不仅救了他们的性命，更为她重新连接起了与外界的脉络，保住了“凤影”的火种。
前路依旧凶险，通缉令的阴影依旧笼罩。但林薇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誓死追随的剑，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隐藏在江湖市井中的无数支持。
这亡命之路，也是她凝聚力量、看清人心的试炼之路。武则天想用绝境压垮她，她却在这绝境中，收获了比权势更加宝贵的东西。
她的“道”，必将在这风雨荆棘中，越走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