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坚定：
“大人既如此说，雉愿尽力一试。只是，这‘宣抚’具体该如何进行？尺度如何把握？还请大人示下。”
顾念一见她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心里暗赞。
【不愧是吕后！】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提供建议：“我的想法哈，大概有几个方向，你自己琢磨怎么用。”
她掰着手指头数：“首先咱们把这些人的底细摸清楚，谁家还有多少影响力，谁跟谁有矛盾，谁可能被拉拢，谁必须重点盯防。这个可以跟典客、御史那边合作，信息共享。”
“也别把他们当成铁板一块。可以先拉拢那些态度相对温和、或者家族势力已经衰落的，给予一些名誉或者实际的好处。”
“比如允许其子弟优先入学，或者在他们家乡搞建设时给点名声上的好处。对于那些死硬派，就先晾着，或者适当施加压力。”
“然后嘛，可以定期邀请一些代表性人物来咸阳，‘参观学习’，看看咸阳的新变化，学院的建设，让他们亲身感受大秦的强盛和新气象。”
“同时，宣抚司的人也要主动去地方，去倾听沟通，了解他们的诉求，能解决的帮忙协调，不能解决的向上反映。”
“还可以组织他们学习秦律，了解大秦的政策。也可以引导他们将财力、人力投入到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上，比如出资修一段路，或者赞助学院的研究项目，朝廷可以给予表彰，这叫‘荣誉赎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顾念一看着吕雉，语气认真：
“建立规矩，保持沟通。一切按章程办事，赏罚分明。也得有一条畅通的沟通渠道，让他们有地方说话，避免矛盾积压。”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喝了口水，看向吕雉：
“大概就是这些思路，具体的章程、人手、如何开局，吕姐姐，就得靠你自己想了。”
“这是个新衙门，白纸一张，怎么画，画出什么样子，陛下和我，都等着看姐姐的本事。”
吕雉听得极认真，眼神那是越听越亮。
她原本觉得这是一团乱麻，无从下手，但现在，似乎有了一条可以理清的头绪。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大人所言，令雉茅塞顿开。摸底、分化、沟通、引导、立规……环环相扣。雉需仔细思量，拟出一个详细的方略。”
“不急，你慢慢想。”顾念一笑道，目光似无意的扫过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良。
“张先生，您觉得这些想法如何？您见识广博，也给吕姐姐提提建议？”
张良表面上是安静的听着，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顾念一提出的这些策略，看似温和，实则绵里藏针，步步为营。
分化、拉拢、名誉赎买、沟通引导……完全不同于他印象中秦贯有的强硬作风。
却可能更加有效，更能从根本上瓦解六国遗民的抵抗意志。
尤其是参观咸阳变化这一条，简直是杀人诛心！
他抬起头，对上顾念一那看似无辜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那位迅速消化信息的吕雉，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的秦，不仅有嬴政这样的雄主，有李斯这样的能臣，如今又多了顾念一这样的“变数”。
复韩？报仇？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希望有点渺茫。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依旧平淡：
“顾大人思虑周详，良……无甚可补充。”
此刻的他并不想，也不能去多说什么。
对此顾念一也不在意，她要的只是张良听到这些。
让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秦国有能力、有策略地消化他们这些“遗民”。
她站起身：“那行，吕姐姐，你就先忙着想章程，需要什么帮助，直接找我或者萧先生。”
又看向张良，“张先生，那咱们就不打扰吕姐姐了？”
张良默默起身，对着吕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看着顾念一和张良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吕雉重新坐回案前，摊开一张新的纸张，提笔蘸墨。
不再有丝毫犹豫，只剩下专注与冷静。
宣抚司丞……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她必须抓住。
张良回到那间清冷的客馆，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可他心里，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顾念一那些手段，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单纯的镇压都要高明，也更要命。它们瞄准的不是肉体，而是人心。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客馆位置不错，能望见远处渭水之滨那日渐成型的庞大建筑群——大秦皇家学院。
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边的活力。
与之相比，他这间屋子，他这个人，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像是被时代快车甩下的旧物。
“复韩？报仇？”他低声重复着这支撑他多年的信念，念着念着，便低笑起来：“呵呵…”
那个叫吕雉的女子，被委以如此重任。而顾念一此人，虽行事跳脱想法天马行空，却总能得到嬴政毫无保留的支持，弄出一样样足以改变国运的东西。
这秦国，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只知严刑峻法的秦国了。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内心的挣扎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理智告诉他，大势已去，顽抗只是螳臂当车。但情感上，那份国仇家恨，那份对故土的执念，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依旧迷茫，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观察，也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与张良的挣扎不同，萧何和吕雉这边陷入了燃烧脑细胞的忙碌风暴中。
萧何的值房，如今俨然成了“大秦皇家学院筹建总指挥部”。
桌上、地上、甚至是墙角，到处都堆满了各种章程草案、人员名单、物资预算表。
虽然他招募了几个精干文吏，可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