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王爷眼睁睁看着皇上慢悠悠喝完了皇衣府送来的汤羹,那汤盅甫一揭开,便觉鲜香扑鼻,氤氲热气中隐约可见金黄汤汁荡漾,几片嫩绿菜叶如扁舟轻浮,更衬得汤色澄澈如玉。这香气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众人的嗅觉,偏生皇上执起白玉汤匙的动作优雅从容,每一勺都要在唇边轻轻吹凉,方才缓缓送入口中。这般做派直教列位亲王看得牙关紧咬,锦袍下的拳头早已攥得骨节发白。
怡亲王暗暗磨着后槽牙,目光死死盯住那只紫檀木食盒——那食盒分明分为六格,每个格中都稳稳当当地搁着一盅汤品。他分明记得方才太监呈上时,食盒里飘出的可是六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佛跳墙的浓醇、人参鸡汤的清润、冰糖燕窝的甘甜、火腿煨笋的鲜咸、蟹黄豆腐的馥郁、还有这最后一道什锦菌菇的清新。可恨这九五之尊竟将六盅尽数饮尽,连半滴汤汁都未曾剩下。
“好个四哥...”恒亲王从牙缝里挤出气音,袖中指尖深深陷进掌心。他恍惚看见最后一盅菌菇汤里浮着的松茸片,那本是关外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连太后宫里都只分得半斤,如今竟全进了皇上一人腹中。康亲王站在他身侧,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素来最嗜美食,此刻闻着空气中残余的火腿香气,只觉得腹中饥火愈烧愈旺。
皇上终于放下汤匙,接过太监递来的明黄丝帕拭了拭唇角,凤眸微抬扫过众人面色,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诸位皇弟这是怎么了?莫非也惦记着这汤?”他话音未落,几个年轻亲王已气得险些咬碎银牙。这般明知故问的做派,比直接训斥更令人难堪。
正当众人腹诽之际,司礼太监捧着奏报碎步上前。当内务府与包衣世家的抄家清单徐徐展开时,方才那点关于汤羹的怨愤瞬间被抛诸九霄云外。殿内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最持重的裕亲王都禁不住往前迈了半步。
清单上首行便列着东珠八百斛,每颗皆如龙眼大小,圆润光华几乎要透纸而出。负责清点的老太监颤声回禀:“这些珠子颗颗一般无二,放在暗处能自发莹光,比慈宁宫宝匣里收着的那串朝珠还要...”话到此处猛然噤声,可谁都明白那未尽之语——竟连太后的饰物都比不过这些奴才家里的珍藏。
随着唱报声不绝于耳,更多惊世骇俗的物件呈现人前:金条垒成的墙垣银锭铺就的地面尚在预料之中,可当听说乌雅家库房里搜出三十匹完整的浣影纱时,连皇上都骤然捏紧了龙椅扶手。这浣影纱乃江南织造局十年才得一批的珍品,去年暹罗使臣求赐半匹都未能如愿,如今竟在包衣库房里堆积如山。
“继续说。”皇上嗓音里淬着冰碴,太监连忙展开第二卷清单。蜀锦苏绣竟有整五百箱,其中一箱专门收着用金线混着孔雀羽织就的“凤穿牡丹”图样,那本是皇后凤袍才配使用的纹饰。更令人瞠目的是那些玉器——三尺高的祖母绿玉雕白菜叶脉分明,二十四个翡翠碗盏通体透亮,连膳房里都搜出十二对金饭碗,碗底还烙着前朝宫中的印记。
当提到外邦贡品时,殿内气氛已然凝滞。去岁岭南进贡的帝王蟹统共不过六只,皇上特意吩咐分赏宗室,可抄家单上赫然写着某包衣家冰窖里冻着二十余只;今年新春的明前龙井茶饼尚未分派,包衣管事家中却已沏上了新茶。皇上低头看着自己盏中沉浮的陈旧茶叶,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惊得梁上燕子都扑棱棱逃窜而去。
“好,很好。”皇上抚掌起身,明黄袍角在玉阶上旋出凌厉的弧度,“朕竟不知,这紫禁城何时改姓了包衣?”
三日后的刑场,血色浸透了青石板。十五岁以上男丁排成的长队从菜市口蜿蜒到德胜门,刽子手的刀卷刃了十余把。女眷们的哭嚎声随着北风飘向宁古塔,她们腕上的镣铐碰撞声,与抄家车队轮轴的吱呀声混作一团。
当户部尚书颤巍巍呈上最终账目时,满朝文武俱是鸦雀无声——国库陡然充盈得能支撑三年军饷,皇帝私库里的金砖堆得需要扩建库房。可最令人胆寒的,是随后呈上的密报。
锦衣卫从各包衣府邸暗格里搜出二百余名绝色女子,个个皆是精挑细选的殊色。教习嬷嬷的供词上写着,这些女子自幼学习媚术,通晓音律诗画,更被灌输了“主家重于性命”的念头。皇上随手翻开某位美人的日记,只见娟秀字迹写着:“昨日习《洛神赋》,忽悟甄夫人之志,愿效仿之为主分忧。”
当夜各王府皆人仰马翻。怡亲王回府直奔宠妾院落,果然在妆奁底层翻出刻着乌雅氏徽记的玉牌;恒亲王最疼爱的侧福晋听闻消息,竟当场撞柱欲殉主,幸而被侍卫拦下;康亲王更发现自己三位嫡子皆出自包衣妾室,孩子们腕间都系着相同的护身符——绣着包衣家族图腾的香囊。
五更鼓响时,众亲王不约而同齐聚乾清宫。晨光熹微中,这些天潢贵胄们相顾无言,唯有眼底的血色诉说着彻夜未眠的惊惶。宫门开启的刹那,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句:“这哪是抄家...分明是抄了大清的血脉根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