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地面剧烈的晃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坍塌声,仿佛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黑水混着猩红的泥浆从井底倒灌而入,发出如冥喉吞咽般的咕嘟声。
苏晚棠强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借着顾昭珩的力道,攀着软绳跃出深井。
她跌坐在那根断裂的旗杆旁,大口喘息,掌心那半幅残缺的星图玉珏,与背脊上新生的护魂纹仍在灼灼发烫,彼此呼应。
这处节点虽毁,却像被彻底点燃的引信,一股无形的震波顺着地脉蔓延开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某种更为庞大的连锁反应,已在京城地下悄然启动。
“封锁此地,方圆十里,严禁任何人靠近!”顾昭珩的声音冰冷而果决,亲卫军令如山,迅速行动起来。
他随即又命人取来大量朱砂与石灰,准备彻底封死这口邪井,再以刻满镇符的巨石压顶,杜绝后患。
他俯身查看井边那几根手臂粗的玄铁锁链,目光锐利如鹰。
在其中一把青铜锁的锁扣内侧,他发现了一个用利器刻下的微小篆字——“三”。
顾昭珩眸色一沉,低声对苏晚棠道:“七柱七地……吴九渊说得没错,这是第三处。”
就在亲卫们紧张有序地清理现场时,一道身影疯了般地冲破外围警戒,跌跌撞撞地闯入禁区。
来人是营中一名杂役,名叫张七,此刻他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别拉我!别拉我!它们在井底唱歌!好听的歌!”
他双眼翻白,瞳孔涣散,口中胡乱地重复着诡异的话语:“子时不开门,魂钉穿骨疼……红灯笼挂三更,接你回老家……回老家……”
苏晚棠眼神一凛,瞬间察觉他眉心处淤积着一团化不开的黑气,这是阴煞入脑、神魂被侵的征兆!
她顾不上调息,一个箭步上前,并指如剑,将一枚铜钱精准地按在张七天灵盖上,口中飞速默念起卦门独有的清魂咒。
咒文如清泉流淌,张七猛地一震,哇地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整个人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搜身!”顾昭珩沉声下令。
一名亲卫上前仔细搜查,最终从张七那双破烂不堪的鞋履鞋垫下,摸出了一件硬物。
待擦去污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半块通体温润的玉珏碎片!
苏晚棠的心脏漏跳一拍。
她摊开掌心,将自己那半块星图玉珏拿出。
两块碎片边缘的断裂痕迹,竟如榫卯般严丝合缝,完美契合!
更诡异的是,就在两块玉珏拼合的瞬间,张七身上掉落的这半块玉珏之上,竟幽幽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血色篆字——“五”!
“嗡——!”
完整的星图玉珏在她掌心骤然亮起,投射出一幅虚幻的立体舆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七个光点,其中三个已经变成了不祥的深红色,代表着被激活的节点。
而一个全新的光点,正微弱地闪烁着,最后一个则依旧漆黑无光。
“第五个节点……在城南旧书院?”苏晚棠皱紧了眉头,这线索来得太过轻易,反倒透着一股邪门。
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从她袖中飘出,小青那道即将消散的残魂艰难地凝聚成形,声音断续而焦急:“小姐……小心……吴九渊……他、他会借亡者之口……说谎……”
话音未落,地上的张七猛然弹坐而起!
他一双眼睛变得猩红如血,脸上挂着一抹不属于他的阴冷笑容,用一种沙哑刺耳、仿佛砂纸摩擦骨头的嗓音冷笑道:“苏家丫头,你想救这满城生灵?那就去书院吧——你母亲的白骨,正孤零零地躺在讲经台下,等着你去收殓呢!”
语毕,他头一歪,再度昏厥过去。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色丝线从他额角悄然渗出,想要遁入地下。
“找死!”顾昭珩眼神一寒,长剑出鞘,剑光如电,精准地斩断了那根黑丝!
黑丝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幻听、谎言、陷阱!
苏晚棠瞬间明白,这是吴九渊的远程操控,企图用她母亲的骸骨为诱饵,将他们引入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但,谎言之中往往夹杂着最致命的真实。
“讲经台”三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触发了她背后护魂纹一丝轻微的震颤,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共鸣。
苏晚棠闭上双眼,不再理会外界的纷乱。
她凝神静气,尝试着主动调动这股新生的力量。
意念到处,那轮环月星辰的护魂纹仿佛活了过来,一道清冷如月华的柔光沿着她的脊椎缓缓流转,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她将指尖轻轻搭在张七的太阳穴上,反向追溯那股入侵的阴煞之气。
刹那间,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脑海中展开!
她“看”到了一条由无数细碎怨气编织而成的隐秘线路,它穿过荒野,越过街巷,如一条毒蛇般蜿蜒潜入城中,最终的指向——赫然便是东南方向的皇家书院!
就在她收回手指的瞬间,张七悠悠转醒,神智已然清明。
他看着周围森严的兵士和眼前这对气质不凡的男女,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哭诉道:“我……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昨夜巡逻,看见井边挂着一盏红灯笼,我以为是哪个醉汉丢的……就、就想去捡起来,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我娘的名字……”
“红灯笼?”顾昭珩目光一凝,立刻命人循着张七所指的路线彻查。
很快,亲卫在距离深井三百步外的一棵枯槐树下,挖出了一只锈迹斑斑、沾满泥土的虎头兵符!
兵符入手冰凉,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刻着一行字:“镇北营·老李”。
苏晚棠心头猛地一震!
这枚兵符散发出的铁血煞气,与她在井底深处感应到的那位镇守边关、战死沙场的英魂统领,气息完全一致!
她不再犹豫,将那枚最大的“卦骨通幽”镜残片置于掌心,再把虎头兵符轻轻放在镜片之上,以血为引,低声祝祷:“将军英魂若在,尚存忠义之心,请为晚辈示一线明路!”
话音落下,平地风起,卷起枯叶与尘土。
那块残镜竟真的映出了一片模糊的影像:一名身披残甲、威武不凡的老将虚影,正站在一座宏伟书院的地宫门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臂,决绝地指向地下深处,嘴唇开合,像是在无声地呐喊着什么。
紧接着,无尽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的身影吞噬。
画面戛然而止。
苏晚棠猛地睁开眼,掌心紧紧握住那枚滚烫的兵符,眼神锐利如刀:“吴九渊骗了我们一半。真正的阵眼不在讲经台,而在书院地库深处。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那里,已经有东西醒了。”
顾昭珩闻言,深邃的眼眸中杀机一闪而过。
他看了一眼天色,夜已深沉,京城之内暗流涌动,他们必须抢在赵王之前。
他侧头对苏晚棠说:“书院守卫森严,白日人多眼杂,夜间更是禁卫巡防。硬闯,只会打草惊蛇。”
苏晚棠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药瓶,又理了理微乱的衣衫,那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柔弱的姿态。
“王爷放心,”她眨了眨眼,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这世上,可不止有硬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