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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后,许衡凝视着严颜,嘴角含笑:严司马日前阵斩袁军李丰,立下均县首功,却未见欢颜。若我所料不差,阁下心中尚有三大隐忧?

严颜发出两声干笑,并未作答。

许衡竖起三根手指:不外乎时局、仕途与宗族安危。待我逐一道来,严司马自会明断。

严颜不觉挺直了腰背。

先说时局。许衡轻叩案几,严司马真正在意的,并非刘焉是否谋反,而是贾公、任府君与刘焉相争,谁能笑到最后。

见对方默然,许衡忽然问道:刘使君今年贵庚?

约莫......六旬有余?严颜迟疑道。

花甲之年,还剩几度春秋?

严颜瞳孔微缩。在这乱世中,六十高龄已属罕见。

不妨说得再直白些——许衡眼中闪过精光,倘若刘焉明日便亡故......

严颜面颊猛地抽搐。

其继任者当为何人?许衡悠然捋须,长子刘范在我军中,次子刘诞扣在雒阳。即便幼子刘璋承嗣......他忽然压低声音,朝廷还会承认这个州牧吗?

此言真如醍醐灌顶。

严颜骤然醒悟。

他这些日子只顾着将刘焉与贾龙视作双方主将较量,却忽略了刘焉已是风烛残年。倘若战事速决倒罢,若陷入僵持,恐怕未等贾龙攻破益州,刘焉便会油尽灯枯。

更棘手的是,刘焉三子分处荆襄、长安、益州三地。幼子刘璋若要承袭州牧之位,既无朝廷明诏册封,又有两位兄长在世,可谓名分不正。

到那时,局势将愈发混沌。

除非刘焉能即刻平定叛乱。

可许衡接下来的分析,却让严颜彻底断了这念想。

贾公在荆州整军后,将西取汉中房陵、上庸诸县,于汉中东境建立根基,再与蜀中任府君南北呼应......以严司马之见,这般布局下,刘焉胜算几何?

严颜深谙兵法,当即领会其意。

任岐据犍为,贾龙屯汉东,荆州许衡遥相策应,更有刘范为质......此等局面下,刘焉确无胜算。这般态势若成,恐将演变为经年累月的拉锯战。

旷日持久!

正如许衡所言:战事拖延愈久,对刘焉愈是不利。

正当严颜沉思之际,许衡又抛出第二问:

其二,严司马必是顾虑前程。大丈夫立世,求建功扬名本属常理......然今刘焉已被董卓定为反贼。纵使董卓残暴,终究奉天子诏令,占着大义名分。更兼荆州刘表与幽州刘虞皆视刘焉为逆,严司马追随这众叛亲离的垂暮老者,前途安在?

严颜脑中霎时惊雷炸响,思绪翻涌。

许衡继续缓声道:第三件事关乎严公家族。听闻严氏族人均在巴郡,巴郡虽归刘焉管辖,但毗邻江关与犍为郡。令兄严镛现任江关都尉,而犍为太守任岐正在整军备战,对巴郡形成夹击之势。只要任岐不动,刘焉为保全巴郡,断不敢轻易对当地豪族出手。这段时日,严公可写信让令兄将族人迁往犍为,家族自可保全。

这番话直击严颜要害。他沉思片刻问道:迁移族人出巴郡恐被刘焉察觉,此事当真可行?

许衡笑道:简单。我手中有刘范,可派人以他为筹码与刘焉谈判。刘焉为保全长子,必会分散精力。趁谈判期间,严公可安排族人转移,任岐自会接应。

比起刘范空谈忠义,许衡的务实建议才真正为严颜指明出路。要收服豪强,光讲大道理无用,必须解决实际问题。天下哪有傻子会为空洞说辞卖命?

三日后,荆州军与益州军抵达襄阳。时隔半年,许衡几乎认不出这座焕然一新的城池。为看清全貌,他特意登上岘山远眺。

如今的襄阳城已非昔日可比。去年此时,这座荆北要塞虽有些名气,却不过是座普通城池,城墙单薄,守备平常,往来行人稀疏,论规模甚至还不及北方某些大县。

而今放眼望去——

襄水北岸,汉水之南,巍峨山岭之畔,滔滔江流之间,襄阳与樊城犹如两枚碧玉,静静镶嵌在襄水两岸。晴空万里,江面开阔,草木葱茏,竹林如涛,一座雄城已初露峥嵘。

极目远眺,云梦泽水天相接,浩渺无垠;鱼梁洲上农人泛舟,收割稻谷,远比从前忙碌。田舍屋宇比往昔多了一倍不止。

城墙已从低矮残旧改建为三丈高的坚实土墙,仍在不断加固,外围更增筑瓮城。城外荒地被陆续开垦,规划中的新居井然有序。这座后世闻名的铁打襄阳,正在拔地而起。

望着眼前这座日渐壮阔的城池,许衡不由想起临行前与刘表的那番对话。当时刘表语气淡然,却掷地有声:

我儿可信?不出十年,为父定要让这默默无闻的襄阳,成为汉南第一雄关!

此刻襄阳城外,州牧府属官尽数列队相迎。三日前朝廷使者已至,正式加封刘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授节杖。至此,刘表终成执掌军政的诸侯,与刘焉、刘虞并称刘室三牧。

北城门外,州府属官翘首以待。这般迎接阵仗,足见刘表对将士的重视。在场皆为心腹亲信,其中伊籍因促成宗亲联盟之功,被擢为文学从事。此刻众人之中,唯他与许衡最为熟稔。

旌旗招展间,万余精兵在荆益将领统率下抵达襄阳城下。

使者快马相迎,许衡从容安排部众:司马以下将校率部入驻营盘待命,别部司马以上 ** 随其入城。

步入城门,刘表属官列队相迎。伊籍率先拱手:恭贺府君凯旋扬威,上雒之行令荆州声震天下,四方贤才竞相来投,此皆府君之功。

韩嵩、邓羲等人纷纷附和。许衡谦逊还礼,众人遂并肩入城。

半年未见,襄阳焕然一新啊。许衡望着扩建的城垣感慨。街市人流如织,较之离去时更为繁华。

伊籍抚须而笑:城垣修葺、边地开垦皆赖明公与府君内外协力。

内外之功?许衡露出疑惑。

韩嵩接话道:明公治内,修学宫、垦荒地、劝农桑,政通人和;府君于外,雒阳扬威,致使北地士民南迁。仅河南、南阳两地,半年来便有二十余万口徙入南郡。

竟有如此规模?许衡扬眉。

伊籍正色道:董卓焚毁雒阳周边,司隶百姓无以为生,南下者已逾数十万户......

许衡若有所思地点头。

雒阳得以保全,当地百姓大多未遭迁徙。然而董卓对河南尹的破坏行径,许衡早有预料,只是没料到连锁反应竟如此剧烈。

他清楚自初平年间起,北方士族、豪强与平民将持续南迁二十载,但这些人本不该只涌向荆楚之地。

益州、扬州乃至交州等地,原本都该是北人南迁的选择。可伊籍方才提供的数字显示,南下者涌入荆州的比例高得出奇。

当初许衡谋划保留雒阳,本意是希望荆州日后能吸收部分司隶人口。却未料竟是这般局面......

护君联盟积累的声望,正逐渐转化为实际收益——北地人口正如细流般渗入荆楚腹地。

许衡轻叹一声,询问道:不知近来迁入荆州的北地名士有哪些?

随着山阳刘氏父子声望日隆,照他估算,必有不少大族前来依附。韩嵩摇头道:多如牛毛。

可否略举数例?

韩嵩随即道来:南阳名士刘望已被刘表征辟为从事;南阳韩暨乃韩王韩信后裔,家世显赫;汝南和洽、颍川杜袭等名士亦在其列;更有陈国经学大师颍容携千余门徒避居荆州......

豫州与南阳来投者不计其数,但许衡注意到,除刘望获任官职外,余者多仅为刘表座上宾——这恰是他最不愿见的局面。

步入襄阳牧署正厅时,刘表正与蔡瑁、蒯良等重臣等候多时。

半年未见,刘表面的变化让许衡略感诧异。这位向来沉稳的州牧如今两鬓斑白更甚,面颊也消瘦了几分,想必是北方移民安置之事耗费了他太多心神。

不过刘表的精神依然矍铄。当目光触及许衡时,他眼中顿时焕发出神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紧紧攥住许衡的手掌。许衡能感觉到养父微颤的指尖,以及随呼吸起伏的颌下银须。

“好!我儿气色甚佳...身量也见长了......”

许衡闻言不禁莞尔。

他设想过无数重逢场景,却未料父亲开口竟是这般家常。笑着摇头道:“父亲,孩儿已近弱冠之年了。”

刘表抚须而笑:“纵使将来白发苍苍,在老夫眼中你永远是那个总角小儿。”

许衡正欲分辩,却见刘表目光已转向他身后众人。这些陌生面孔显然引起了州牧的注意:“这几位壮士......”

经许衡引荐,贾龙、赵韪、严颜等益州豪杰逐一见礼。刘表心中了然——这些在洛阳上书揭发刘焉谋反之辈,此刻随义子前来荆州,其用意不言而喻。但此刻宾主欢聚,自当暂搁正事。

州牧命人备下沐浴更衣之事,又设盛宴接风。席间觥筹交错,许衡作为功勋之臣自然成为众人焦点。敬酒者络绎不绝,颂词此起彼伏。

刘表今日也开怀畅饮,奈何年岁不饶人。酒过三巡便显疲态,起身更衣时脚步已见虚浮。侍从欲搀扶却被他摆手屏退,只向许衡递去眼神。

许衡会意告罪离席。方出厅门,就见养父身形微晃,连忙上前搀住那略显单薄的身躯。月光下,这对父子的身影在回廊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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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表面带笑容,摆手道:不必担心!为父今日甚是欢喜!那珍藏的三爵美酒还未取出,稍后回去定要畅饮一番……你既归来,咱们一家便团圆了。宴席结束后,你早些回去见见弟妹,你出征期间,为父已将他们从高平安置到南郡了。

许衡微笑回应:父亲此前在家书中已提及此事,待宴席结束,孩儿便随父亲回去与弟妹团聚。

刘表满意地点头:甚好……为父今日格外畅快,不仅因你凯旋,更有蔡昭姬携两万四千卷典籍抵达襄阳。此事竟能办成,为父深感欣慰,你做得很好……看来襄阳学宫兴盛之日指日可待。

许衡先前为伏击袁术军队,考虑到蔡琰一行随军不便,便先派精锐护送蔡家车队先行前往襄阳,主力部队则在均县设伏。

听得刘表提起此事,许衡问道:父亲可曾见过蔡昭姬?

此时二人已行至茅厕旁,刘表一边解手一边答道:见过了。蔡邕这老狐狸,倒是颇有算计,借机将女儿送来南郡,还非要讨个五业从事的学官职位,硬生生抬高了自家身份。

许衡立于茅厕外,听着里面哗哗水声,疑惑道:孩儿不明白,蔡邕送女前来,一来为看护家中典籍,二来为使其女远离北方险境……为何非要父亲授予五业从事之职?这其中莫非另有玄机?

刘表如厕完毕,感到些许眩晕,扶墙稍作歇息后说道:蔡邕身为名士,所思之事自然深谋远虑,待为父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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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表显然已有几分醉意。

他走出茅厕时步履蹒跚,甚至走出歪斜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