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冷然道：有何可议？本官坐镇荆州一载，每逢任命官吏，皆受制于各族，须与蔡蒯两家商议方能定夺。今荆南七郡尽归我手，数百万黎民皆成本官私属，此番定要乾纲独断。
此时的刘表彻底撕下伪善面具，展露出骨子里的狠厉本色。昔日慈眉善目的长者形象荡然无存，唯余霸者睥睨之态。
这份隐忍，确实持续得太久了。
蔡瑁、蒯良等人远远尾随在刘氏父子后方，未能听见这番言语。
但许衡深知，未闻其声不等于毫无察觉。正如方才在城外，刘表当众推迟他与蔡觅的婚期，毫无商量余地——纵使确有局势危急之故，在许衡看来，这分明是刻意折辱蔡瑁。
不过许衡对此举并无异议。
山阳刘氏本就是荆州正统，何须事事以南郡诸族马首是瞻？
这般畸形的政令格局，自当早日革除。
父亲雄才伟略，孩儿谨此恭贺。许衡低声道。
刘表随意摆手：为父能有今日局面，全仗我儿之力。你当真是我刘氏祥瑞。
许衡连忙谦辞。
除关中和司隶外，关东诸郡现况如何？
刘表沉思良久，只道一字：
如何个乱法？
刘表边走边道：桥瑁死后，王肱代掌东郡却难当大任，黑山贼寇趁机作乱。袁绍遣曹操进驻 ** ，青州乱军又大举进犯青、徐、兖诸州。除泰山太守应劭数战告捷外，余者皆战事不利。公孙瓎在右北平大破另一支乱军迫其南逃，声威正盛。
言至此稍顿，又道：袁绍麾下周昂、周昕与袁术部众争夺豫州、丹阳。宗亲联盟已折损两位汉室宗亲，虽屡次声讨二袁却未动兵戈。如今二袁见我等畏战，愈发猖狂。袁术竟派孙坚跨江攻取吴郡，欲将刘繇连根拔起。
大帐内，刘表沉吟片刻，道：因此我多次修书唤你回师，若继续放任二袁坐大，宗亲联盟恐将分崩离析。
联盟绝不可破！许衡目光灼灼，沉声道，如今荆南已平，兵精粮足，儿臣欲挥师北上征讨袁氏兄弟，既为惨死的宗亲 ** ，亦要震慑天下诸侯。
刘表抚须颔首：正合吾意。
请父亲坐镇后方督运粮草，儿臣亲率南蛮营讨伐叛逆。另请父亲修书陈王，邀其自雒阳发兵南下，与我军合击二袁！
刘表赞叹道：此计甚妙。联盟诸将中，唯陈王与我荆州军可成钳形之势。其部精锐，若得合兵必能抗衡二袁。只是......话锋一转，刘正礼正遭孙坚围攻，我等虽为盟友，却远隔千里，实在鞭长莫及啊。
许衡踱步沉思。虽与刘繇素未谋面，但同属护君联盟岂能坐视？奈何吴郡确非己方势力所及。
为今之计，唯有请父亲致信刘正礼，劝其放弃吴郡暂避孙坚锋芒，方有一线生机。
这番建言令刘表若有所思，正待细想，却见亲兵来报庆功宴已备妥——按例得胜归朝需设宴犒赏，军议只得暂搁。
当夜州牧府张灯结彩，刘表亲自举觞为许衡庆功。两万南蛮劲旅班师襄阳的盛况，更令许衡威名远播。席间，刘表当场擢升其为讨逆中郎将。
消息传至蔡瑁、蒯良耳中，二人顿时面沉如水。要知荆州中郎将之职向来仅蔡、蒯三家独占，如今许衡不仅获此军职，更兼领两千石的南阳太守——俨然已成荆州第二号人物。
荆南大捷显然让刘表信心倍增，再不愿对蔡蒯两家处处忍让。这般态势，令蔡瑁等人隐隐感到危机将至。
酒宴散后，众人各自归家，刘表与许衡父子也回到了牧府。
父子二人今晚都刻意少饮，只因心中都牵挂着北方的战事。回到府中，刘表领着许衡来到静室，二人对坐继续商议讨伐二袁之事。
我儿今日说要劝刘繇放弃吴郡，具体该如何行事？又该将刘繇安置于何处？刘表问道。
许衡答道：刘繇乃护君联盟成员，是我们的盟友。如今刘琬、刘松已逝，不能再让刘繇有失，否则联盟颜面何存？
你的意思是要让刘繇来荆州投靠我？
许衡点头道：先请他来荆州，再安排其前往豫章郡驻扎，让他坐镇长沙以东，成为我荆南门户，替我们守住扬州。
刘表手指轻抚桌上的双耳壶，似是陷入沉思。
良久才开口道：但刘繇本是吴郡太守，若让其驻守豫章，恐不合规矩？
许衡低声道：既不合规矩，我们就让它变得合理。父亲若能接刘繇回荆州，便可派人去长安，上表请封刘繇为扬州刺史。如此他驻守豫章便名正言顺了。
刘表似有所悟：此言有理。现任扬州刺史陈温已被孙坚逐出寿春，形同弃官。若再占着刺史之位确实说不过去，理应由朝廷另派他人。只是如今护君联盟对董卓已无威胁，他未必会答应。
许衡笑道：孩儿猜测，若我们上表请封刘繇，以董卓的狡诈，十有 ** 会应允。
为何如此肯定？
许衡耐心分析道：父亲且想，董卓当初任命刘松、刘琬、刘繇等人为刺史太守，其目的何在？不正是要挑拨宗亲与二袁相争，他好坐收渔利么？
刘表闻言长叹：确实如此，老夫确实中了他的计。
“此事确实不能怪父亲，董卓执掌朝权，以天子名义号令四方，他占据道义高地，所设的阳谋天下无人可破。眼下我们在政坛上，注定要被董卓利用，这是无法逃避的……但如今二袁已联手除掉刘松和刘琬，正为争夺豫州和丹阳郡内斗，反倒是宗室联盟由盛转衰。袁术已占据九江郡，孙坚又攻入吴郡，董卓若再不出手，难道要坐视袁术和孙坚吞并整个扬州？父亲应当清楚，孙坚可是董卓最忌惮之人！”
刘表猛然醒悟：“所以你推断，董卓为防止孙坚壮大，必定会批准我们的奏请，任命刘繇为扬州刺史？”
许衡平静道：“这取决于董卓的决断。不过若他此刻不任命刘繇，待孙坚自立为扬州之主时，这位大汉相国的脸色想必会很有趣。”
刘表抚须而笑：“此话有理……但吴郡与江夏郡之间隔着袁术地盘，我们要接应刘繇来荆州恐怕不易？”
许衡正色道：“从吴郡到荆州，最近路线是经丹阳郡，穿过庐江郡进入江夏郡。”
刘表沉吟道：“横跨两郡入荆州未必轻松，何况还有孙坚追兵和袁术在九江的驻军。”
许衡答道：“方才宴席间，孩儿已深思此事。其实若谋划周详，救刘繇入荆并非难事。”
“详细说说？”
“二袁诛杀宗室联盟成员，野心昭彰，妄图窃取大汉疆土，此举 ** 人怨。父亲应联合陈王刘宠与大司马刘虞共讨之。此事刻不容缓——父亲可修书请陈王率军南下至南阳郡与我军会合，共击袁术；同时请大司马派兵偷袭袁绍后方。我荆州则分兵两路：一路赴南阳郡与陈王联军攻取南阳；另一路至江夏郡，会同黄祖北上夺取汝南。”
刘表对分兵之策颇感意外：“后续如何？”
“孩儿愿率南蛮营前往江夏郡，佯攻汝南。袁术见我军威胁汝南，必调九江守军支援陈兰、雷薄抵抗，届时便无余力阻截刘繇入楚。至于孙坚方面，我只需修书一封请他放行即可。”
“你写信说服孙坚？”
刘表听罢，忍不住轻笑道：孙坚何等人物，怎会因你书信就放过刘繇？吾儿未免太过自信。
旁人不敢说，但孙坚此人，孩儿确有把握劝其退兵。
刘表敛去笑意，神色郑重地望向许衡。他深知这个儿子从不说大话，行事章法严谨，思虑之深常令人心惊。
既然敢说能说服孙坚......或许真能做到。
之后呢？刘表继续问道。
接下来便是庐江太守陆康。刘正礼若赴江夏，必经庐江郡。此人眼下仍持中立，孩儿对其了解不深，不敢妄下断言。
刘表缓缓道：先前董卓任命刘松为豫州刺史，刘琬为丹阳太守，刘晔为庐江太守。刘松与刘琬皆已赴任，唯独刘晔未就职，你可知其中缘由？
许衡沉思片刻，答道：想必是刘晔眼光独到，识破董卓之计，恐遭二袁 ** ，故而不敢上任？
刘表摇头：此乃其一。更重要的是陆康在庐江威望极高，纵使刘晔身为淮中名士，也不敢接替其位。
陆康竟有如此威望？
自然。吾儿须知，陆康乃茂才出身。
许衡顿时了然。
在汉朝，茂才与孝廉同为察举制常科。较之郡守每年举荐的孝廉，由州举荐的茂才含金量更高，且被举荐者皆为在职官吏，人数稀少得多。
能获此殊荣者，或为士林翘楚，或对朝廷有特殊功绩，绝非泛泛之辈。
经刘表讲述，许衡进一步了解到：陆康不仅早年获举茂才，更在庐江平定黄穰之乱，守护郡县十年免遭兵祸。如今年过六旬仍勤政爱民，士族豪强与百姓皆深深信赖。
此等人物若不主动让位，刘晔岂敢接任？
听罢父亲讲述，许衡对陆康的情况已然明了。
按父亲所言，这陆康当属忠义之士，应当不会与我们作对吧？
刘表轻轻摆手：未必。陆康出身吴地士族，早年与袁氏交情匪浅。以当前形势来看...此人大约仍是偏向袁氏。
刘表所言不虚。陆康作为吴地士族翘楚，少时便受举茂才，在政见上确实更亲近袁氏。汉室选才素重门第，袁陆两家作为望族，立场自然相近。
皇室联盟虽名正言顺，但刘表等人代表宗室利益，与世家大族终究存在根本分歧。故而刘繇能否顺利经庐江抵达江夏，实难预料——全看陆康作何打算。
许衡沉思片刻道：无论陆康态度如何，我们都该一试。时局紧迫，刘繇性命全系于我父子之手，必须尽力而为。
刘表捻须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亲赴江夏接应刘繇？
许衡颔首：儿臣可率军入江夏，佯攻汝南袁氏腹地，设法联系陆康，寻机接应刘繇南归。
刘表应允：老夫在襄阳筹措粮草军械，免你后顾之忧...不过你既去江夏，那进兵南阳一事该委派何人？
许衡一时语塞。
刘表追问：怎么不作声了？
许衡答道：南郡诸将中，除儿臣外，唯有蔡瑁、蒯氏兄弟堪当大任。父亲若要分兵，领军攻取南阳者，非蔡蒯等人莫属。
刘表闻言不由蹙眉。南阳乃荆楚要地，富庶繁华，物产丰饶，尤以铜器闻名。收复此地，将使荆州势力腾飞，刘氏父子对此谋划已久。
南阳郡一事上，许衡居然打算将重任托付给蔡瑁和蒯氏，此举无异于让原本已被压制的南郡宗族势力再度渗入南阳。
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刘表心中对此颇感不快。
他起身在厅内踱步，沉声道：如今山阳刘氏已掌控荆南，声威军势皆凌驾南郡各族之上，正是大有作为之时……若放任南郡势力进入南阳，双方又将陷入相互牵制之境，此非我所愿。
许衡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