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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网游动漫 > 沪上奕 > 第197章 杉田的觉醒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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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一月十五日,深夜。港岛半山,原汇丰银行大班别墅改造的日军特高课临时指挥部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窗外,曾经象征着殖民繁荣的维多利亚港,如今只剩几点鬼火般的巡逻艇探照灯,在黑沉沉的水面上划出短暂而警惕的光痕。指挥部内,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高级烟草的辛辣、熬夜身体的酸腐汗味,以及一种更为冰冷的、属于挫败和疑虑的气息。

杉田大佐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审视地图或批阅文件,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黑暗。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破译的、来自东京大本营的绝密电文副本,电文内容是对他“关于‘创世纪’组织及‘方舟计划’潜在威胁评估报告”的回复。回复极其简短,措辞冰冷而公式化:“获悉。尔部当恪尽职守,确保香港治安,余事勿论。”

“余事勿论”。

这三个汉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因连日疲惫而异常敏感的神经。他回想起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发生的一切:黛如同人间蒸发般的消失;对“同善堂”行动的可笑失败,只抓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以及,根据内线零碎情报拼凑出的、那份“方舟计划”可能蕴含的、针对全球人口的冷酷清洗逻辑。这些事件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中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幅他过去拒绝看清的图景。

他的副官,年轻的武藤少尉,端着一杯新沏的浓茶,无声地走进来,将茶杯轻轻放在铺满文件的红木办公桌上。武藤的脸上带着属于帝国精英军官特有的、混合着忠诚、锐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的神情。

“大佐,您需要休息。”武藤的声音保持着恭敬,但语气中透着对上级过度沉溺于“无谓思考”的不解,“香港的抵抗分子已被基本肃清,个别漏网之鱼成不了气候。至于那个‘创世纪’……或许是 Allied (盟军)散布的谣言,旨在扰乱我军心。”

杉田缓缓转过身,没有去看那杯茶。他的目光落在武藤年轻而充满信念的脸上,仿佛在看许多年前的自己。他指着那份电文,声音沙哑:“武藤君,你认为,‘余事勿论’意味着什么?”

武藤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回答:“意味着大本营认为此事无关宏旨,或属于更高层级的机密。我们身为帝国军人,只需执行命令,无需质疑。”

“执行命令……”杉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纹路,“那么,命令我们‘确保香港治安’,最终目标是什么?是像清理仓库一样,把所有‘不稳定因素’——无论是抵抗分子、可疑平民,还是那些承载着不同思想的书籍、文物——统统清除?为了一个……或许连我们自己都未被纳入其‘方舟’的所谓‘新秩序’?”

武藤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困惑,他无法理解杉田大佐为何会说出如此接近“危险思想”的言论。“大佐!我们是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大东亚共荣!是为了终结西方的殖民,建立属于我们亚洲人的荣耀!”

“共荣?荣耀?”杉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他走到墙边,指着一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红色箭头和占领区的东亚地图,“看看这片我们‘解放’的土地!除了焦土、废墟和仇恨,我们留下了什么‘荣’?我们在重复甚至加倍我们曾经谴责的暴行!” 他猛地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几份他秘密扣下的、来自前线部队的“战果报告”,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针对平民的“三光政策”的具体实施情况,字里行间透出的冷血,让他不寒而栗。“这就是我们许诺的‘王道乐土’?”

武藤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本能地立正,语气变得僵硬:“大佐!请您慎言!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最终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战争本身就是残酷的!”

“必要的牺牲……”杉田仿佛被这个词抽空了力气,他颓然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黑暗。他想起了黛,那个在他重重围捕下依然能借助古老市井网络传递出致命信息的中国女子。她的坚韧、智慧,以及她所代表的、那种看似卑微却无法被彻底摧毁的文明韧性,与他此刻所效忠的、依靠纯粹暴力碾压一切的机器,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想起了自己那位酷爱汉诗、书房里挂着手书“和为贵”条幅的祖父。祖父曾教导他阅读《孟子》,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曾让他少年时心潮澎湃。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与这古老的东方智慧,与祖父的期望,何其南辕北辙!

一种深刻的、撕裂般的痛苦攫住了他。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只是这架巨大战争机器上一个比较精密的齿轮,自以为在参与伟大的事业,实则可能正不自觉地推动着一种连自己最终也会被吞噬的毁灭。他想起了“方舟计划”中那百分之一的筛选率,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在那些真正的、超越国家的精英主义者眼中,他杉田,乃至整个大和民族,是否也只是可被牺牲的庞大分母中的一部分?

“武藤,”杉田的声音变得异常疲惫,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武藤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杉田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神情,最终只是重重顿首,转身离去,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担忧。

办公室里只剩下杉田一人。他拉开另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本他私藏的、边缘磨损的汉文诗集,以及一枚来自家乡神社的、已经失去光泽的旧护身符。他摩挲着诗集粗糙的封面,翻开一页,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此刻读来,竟觉字字诛心。他与他追捕的黛,与这千千万万在战火中流离的“沦落人”,又有何本质区别?都被卷入这时代的洪流,身不由己。

他的“觉醒”,并非瞬间的顿悟,而是在无数事实的累积、信念的崩塌和内心价值观的激烈对抗中,缓慢而痛苦地滋生。这觉醒不是喜悦,而是巨大的痛苦和迷茫。他看清了自己所处位置的荒谬与危险,却不知路在何方。继续忠诚,意味着成为毁灭的帮凶;反抗或消极,则意味着对曾经宣誓效忠的一切的背叛,以及个人和家族难以承受的后果。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一艘小小的渔船,正冒着被巡逻艇发现的危险,向着澳门的方向艰难驶去。那船上是否就有黛,或者她传递出去的信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些火种,是暴力无法彻底扑灭的。

杉田的觉醒时刻,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一个灵魂在黑暗深渊边缘的独自徘徊。他看到了光,但那光却照出了他脚下道路的万丈悬崖。未来的抉择,将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艰难和残酷。夜色,愈发深沉了。